這日,須磨帶著一位故人再次到訪。
“好久不見啊,崔主任近來可好?”
崔中石定睛一看,果然是冤家路窄:“好久不見,馬局長。”
來人正是馬漢山。
馬漢山陰陽怪氣地說:“崔局長害得我好苦,把我送去重慶的貨丟了還一口咬定是我私吞了。您可知道我在軍統審訊處受了多少苦?”
崔中石回道:“為了馬局長的貨,我不是從貨輪上下來了,連我夫人跟孩子都撇下了,至於馬局長的貨是丟了還是賣了,我怎麽會知道。”
須磨出來打圓場道:“兩位都是帝國重要的朋友,不要一見面就吵架嘛。”
又指著馬漢山不懷好意笑道:“特別是馬局長。他今天抓獲了**上海站的重要人員——何木蘭。”
崔中石眼睛瞪得滾圓:“胡說八道,木蘭什麽時候成了共黨?”
“上海打了三個月仗,他父親撤到重慶她不走,國立中央大學西遷她還不走?她不是共黨就是軍統特務。”馬漢山說。
“她不是不走,是走不了,什麽原因你馬局長最清楚!”崔中石反擊。
馬漢山:“不要狡辯,就算那次因為我的原因她沒有走,後來那麽長時間她都走不了嗎?”
“你們有證據嗎?就因為她留在上海?還有,她在法租界,你們可以隨便抓人嗎?”崔中石據理力爭。
馬漢山:“我們當然有證據,她經常去的那家外文書店就是證據,我們搜出許多書籍都不利於大東亞團結。我們就是在書店抓的她。”
“外文書店,有什麽傾向性?”崔中石突然反應過來,“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須磨笑了笑:“何小姐是原央行行長千金,可是他父親畢竟為重慶政府做事,沒人替她擔保,要是崔先生願意主持華興銀行的具體事務,那就不一樣了。”
崔中石看著須磨:“我會考慮,前提是何小姐必須安然無恙地回來。”他特別加重了“安然無恙”四個字。
外文書店被封,所幸老嚴不在,索菲亞是美國人,很快被放了回去。
顧培風安頓好書店一乾人就出門找崔中石商量,正趕上崔中石收拾東西去土肥原機關。
兩人一合計,決定分頭行動,崔中石先去找須磨跟馬漢山談判,顧培風則去找葉士釗想辦法。
崔中石大概猜到馬漢山向他發難的原因,因為前不久他從小報上看到了原上海警察局局長王蒲臣在重慶軍事法庭處死的消息。
“崔主任,前不久我們的老朋友,王蒲臣局長在重慶被處死了。”說到這裡,馬漢山的神態嚴峻起來,“他做得太不像話了,前方戰事這麽吃緊,他們還敢在後方這麽緊吃。他們居然把作戰的艦船調去走私物資,還連累了我。”
崔中石沒有立刻接話,望著馬漢山。
馬漢山壓低了聲音:“崔主任知不知道,王蒲臣在掛鉤的幾家公司裡有多少股份?”
崔中石望著馬漢山桌上的一疊白紙,抽出筆筒裡的一支鉛筆,彎下腰寫下了:“20%”幾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
馬漢山的瞳孔放大了。
崔中石這才不緊不慢說道:“這件事,無論重慶軍事法庭怎麽審,也審不出來。因為他的股份都是記在一些不相乾的人的名下。槍斃了,王蒲臣自己也不敢說出來。局長您說,這些份子現在該歸誰?”
馬漢山定定地望著崔中石。
崔中石爐火純青地把握著節奏,用橡皮擦慢慢擦掉紙上的鉛筆字,接著說道,“上海船舶一向是我們央行的資產,走帳都是通過央行。我管著帳,我知道,他們那些人撈的錢可是子孫五輩子也花不完。局長要是信得過我和我們行長,您就當我剛才說的話從來沒聽到過。事情我去做,兩個字,穩妥。”
馬漢山歎了口氣:“你真不該跟我說這些呀。沒想到王蒲臣竟然通過上海船舶幫揚子公司走了那麽多貨,你們行長一直知道?”
崔中石回復:“馬局長您是通人,上海船舶跟揚子公司的帳牽涉到孔宋兩家,我們行長不能不幫他們走帳,但我有一點可以保證,走私倒賣民生物資的錢,我們中央銀行包括我們行長沒有在裡面拿一分一厘。”
馬漢山點點頭,平時只知道這個文縐縐的崔主任是個金融之才,沒想到在政治上也深得肯要。既然如此, 任何虛與委蛇都成了多余。
崔中石站起來,拱手:“木蘭的事還得麻煩馬局長。”
馬漢山也站起來,保證道:“老弟你放心,有我在,日本人不會對何小姐怎麽樣。”
崔中石片刻不再延宕,拱了拱手:“一切拜托了!”便疾步走出了門口。
門從外面開了,一個秘書一直守在門口,崔中石見不是以前跟著馬漢山的鄭孝先,也不多問,笑了笑,消失在門外。
此時的南京路,下了一個上午的大雨漸漸小了,無邊無際的黑依然不願散去,低低地壓著整個外灘,就像在人的頭頂。崔中石路過上海央行時停了下來,白色的大樓現在人去樓空。他打著傘掏出懷表看了一下,下午兩點整。
一個身穿長袍抱著許多卷筒的男子打著傘經過,不小心撞到了崔中石,手裡的卷筒滾落一地,兩人蹲下腰去撿。
“大小姐住進醫院了嗎?”男子問。
“是,昨天進的醫院。”
“馬大夫願意去會診了嗎?禮金收了沒有?”
“收了,應該會盡力。”
“大小姐的病很複雜,還可能引起很多並發症。等會診的結果吧。還有,聽聲音你也傷風感冒了,不要去探視了,以免交叉感染。”
崔中石回道:“我感覺身體還好,應該不會有傷風感冒吧?”
“等你察覺到就已經晚了。”對方的語氣加重了,“家裡那麽多事,都少不了你。你的身體同樣重要。相信家裡。除了你,上邊還有人幫忙。”
崔中石還想說話,對方已經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