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百姓都不懂政策含義。
好在李俊早有預料,提前跟那十名精兵交待了政策狀況,讓他們務必要將政策含義一五一十說給百姓。
他自己也有解釋。
當然。
糧種是沒辦法分的。
從水鏡莊帶來的糧種不少,但也不算多,估摸著軍屯、官田就能用完。
那些才是全部屬於劉備的家底。
收獲的糧種還得再篩,將好種、優種篩出,回頭帶去長沙或者江夏耕種,避免斷代。
等真正佔據荊州,局面穩定,才能將糧種分發到百姓手中。
李俊認可仁政,希望百姓能吃飽,但絕不是迂腐之人,知道時局變通——
百姓不懂糧種貴重,要先打個樣才好施行後續之策。
軍屯、官田就是這個樣本!
又到一村,其名為三泉陂,鄧禹曾出身於此,而鄧家正是此地大族。
李俊到村前,看向趙雲。
“貼告示。”
趙雲點頭,命人去張貼告示,所用紙張也是李俊從水鏡莊帶來的粗糙紙張,但至少能用,比竹簡方便不少。
貼到土牆上後,他昂聲大喊。
“我乃劉縣令麾下,今日來宣講農耕租牛之策!”
“我乃……”
有賴於劉備的好名聲,不多時,三泉陂前已擠滿了人。
人群擁擠,全都想到前邊觀看。
李俊輕咳一聲。
“諸位,我乃水鏡先生的弟子,自小隨老師看農書、學農術,得傳妙法。今日到此有兩件事,一是為租牛法,二為漚肥法……”
這種事。
第一次比較艱難,但下午走了好些地方,哪還有什麽不適?
“漚肥之法,人、牲畜之糞皆可,佐以雜草、等……”
李俊細細講解。
周圍人群中,一孩子目光炯炯,臉上帶著不可思議、震驚的表情。
過片刻,李俊說完,停頓之間一老者開口。
“小郎君,老朽新野鄧氏的族長鄧濤。”
“老先生有何疑問?”
李俊循聲看去。
蒼髯白發,但氣色不錯,看著應該頗為健康。
“這租牛,若肯同族相借,還要向官家納糧嗎?”
“自然不必,玄德公宣此法旨在鼓勵民間共用耕牛,保障農耕,主家自願借出不受影響,但如果有意繞開官方,可私下收租又高,那肯定不行。”
李俊道。
鄧濤舒了口氣,而後道:“這漚肥法果真有用?”
“當然,此法可增漲土地肥力,這一點在水鏡莊已有驗證,各位若不信可以去打聽,就說是我李俊讓你們去的。”
李俊報出自己姓名、來歷。
之所以現在就開始宣講,就是為了讓大家信服,免得來年因沒人相信而功虧一簣。
而且。
來年時間比較緊——
如今是建安十二年冬,曹操已從柳城回返鄴城,正虎視荊州。
來年,曹操便會南下荊州。
若不搶時間,那回頭一切準備,皆送與曹操了。
老者聽罷當即一拜:“謝玄德公、謝郎君!”
“如果家中勞力不足,玄德公能派兵帶耕牛、農具來幫忙,但需要多收兩成糧,且這些人家收糧時也有我們幫忙。”
“此外,有孩子在玄德公麾下當兵的,我們可無償幫忙。”
李俊繼續宣讀政策。
眾人聽後紛紛心動——
雖然是兩成糧,但牛租本身就不少,也就是說官兵保障耕種、收割,他們只需要維護中間過程即可。
亂世當前,許多人家都失了青壯,若有官兵幫忙那也是極好的。
而且。
官兵丈量了土地,最後又幫忙收割,其余人怕也不敢侵佔。
但是。
亂世之下,各種稅本身就不少,再來個兩成……
大家有些遲疑。
他們還在遲疑的時候,人群中一個稚嫩聲音響起。
“我,我,我們家,願意!”
一個孩童高舉著手,他邊上的婦女立即拉住他,表情慌亂無措。
李俊循聲看去,瞧見是個孩子登時微愣,而後面帶笑容。
“你叫什麽?”
“我,我叫,鄧范。”
小孩大聲說著,表情沒有懼怕,只是天然有些結巴。
李俊笑了笑。
“好,登記在冊。”
鄧范邊上的婦女拽著孩子的手,一臉拘謹不安。
鄧濤在一旁沉默,沒有言語。
趙雲眯了眯眼,隨後取出竹片,在上邊寫下“新野三泉陂鄧范”。
那孩子松了口氣。
李俊沒再理會,而是繼續問著。
很快有幾家跟著填名。
他注意過。
這些人家,家中多是孤寡。
又過一陣,李俊將解答的任務交給那十名士卒,而後帶趙雲找到了在外圍的那一對孤兒寡母。
“你叫鄧范?”
“是,是,見過官爺。”
結巴的孩子矮身一拜。
李俊笑了笑:“夫人,一起去那邊聊聊?”
他指著遠處。
那邊有個稻草、竹子搭建的落腳涼亭。
鄧氏遲疑片刻,緩緩點頭,帶鄧范跟上李俊的步伐。
到涼亭內,李俊示意他們也坐下。
趙雲在他旁邊坐著,保護周全。
“孩子,你為什麽願意第一個答應?”
“我,我們,沒能力耕種,讓族人種,拿走更多,官家種,他們不敢拿。”
鄧范說話斷斷續續。
趙雲聽後,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讚色——
這孩子很聰明啊!
隨後,他看向李俊。
先生定是察覺此子不凡,所以才拉出來單獨聊。
李俊想起了一件事。
鄧艾……
早年似乎就叫鄧范,他的字和名源自“文為世范,行為士則”,可見雖給人放牛、出身寒微,卻並未墮其志向。
後來改名,還是因為跟同鄉同名而修改為艾。
鄧范,又結巴。
也許。
眼前孩子就是鄧艾。
他現在應該是十來歲,還沒跟著母親去潁川。
李俊細想後,心底了然。
孤兒寡母,鄧艾又是結巴,即便是同族的村裡也難免被吃絕戶,只是當前新野相對安定,這些族人沒那麽過分。
他看向鄧氏。
“夫人,你孩子雖有口疾,但思路清晰、智慧不凡,可有堅持讀書?”
“小郎君見笑,自打亡夫走後,我家狀況日下,如今他只能偷著從主家孩子那邊借書學習。”
鄧氏捏著衣袖,面露難色,頗有幾分羞愧。
李俊立即安慰,道:“你們母子能堅持至今, 已經是不易,我並非挖苦,而是憐其天賦,需知再好的天賦也需學習才能挖掘,否則悔之晚矣。”
鄧范在一旁遲疑、猶豫,首次沒有像剛才樂意租牛、租人那樣踴躍。
遲疑片刻後,他還是鼓足勇氣道:“當,當兵能,讀書嗎?”
鄧氏大驚失色,拉著鄧艾目露責怪之色。
“你才幾歲?我可不敢收。”
趙雲在一旁笑著回絕。
李俊此時才說:“我之前的書童是水鏡莊的孩子,離開莊後讓他回去了沒帶走,現在缺個書童,夫人,你要願意讓孩子離開身邊,我可以收他為書童。”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阿范,快拜老爺。”
鄧氏忙不迭的點頭。
她家貧寒,似這種事簡直是天上掉了餡餅,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鄧范連忙施禮,正要喊,李俊揮手製止。
“不必,我比他也就大了**歲,叫我先生即可。”
“先生!”
鄧范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李俊微微頷首,而後心中一動,來了一絲趣味。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你需記住此言,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可因才驕縱。”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鄧范反覆念叨,心底感動。
他能感覺到,眼前郎君沒有因他窮苦而蔑視,而是真的重視他的天賦,當即又是一拜,口齒清晰。
“謝先生教誨!”
之前,他因利益而拜。
這回是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