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要利用豐臣秀吉的野心給大明練兵,又要讓日本自己放放血,免得到時候他動刀子的時候太費力。甚至還要在豐臣秀吉死後慫恿東西兩軍繼續開戰,最好是打得比原歷史上的關原之戰更血腥、更殘酷一些。
只有這樣,他才好趁機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後世有個說法,意思大抵是“織田和面,豐臣做餅,德川張口”。織田和面與高務實沒有關系,豐臣做餅的時候他也沒興趣插手,但德川張口……你還是閉嘴吧,這活我在行。
不過那畢竟還是將來的事,眼下的問題首先得解決掉。
島津家內部出現不同意見,高陌剛才只是簡單的提了一句,等高陌按照高務實的吩咐去聯系成國公朱應楨之後,高務實便親自查看起內務部收到的消息來。
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才意識到情況可能還比較嚴峻,而原因正在於高陌剛才沒說完的部分。
這份情報裡提到,雖然大阪城流言紛紛,但豐臣秀吉本人沒有對此表達任何態度,反而向島津家發出了征集令,要求島津家做好出兵準備,目標——當然不是朝鮮,而是關東北條家。
對於這個命令,島津義久態度比較冷漠。老規矩,還是推說“蟲氣”(無風注:記載就這倆字,據說是蛔蟲病),處理事情比較慢,對於什麽做好出兵準備之類的話,他看起來基本上就是無動於衷。
島津義弘反而比較積極,準備在自己的居城大隅國加治木城(因原居城八代城此時被削藩給了小西行長)聚兵備戰,但他召集的人馬卻又不多,情報中雖未明確,但說了一句“或不及二千之數”。
這個情況本身比較詭異,因為前年豐臣秀吉進行九州征伐的時候,島津家雖然一開始取得了一些戰術勝利,但之後隨著豐臣家的主力大軍南下,島津家的戰局每況愈下,終於在五月八日向豐臣秀吉投降。
不過當時島津義弘仍然堅持抗戰戰,直到六月二十二,義弘才終於被義久說服,派兒子島津久保前往豐臣軍中作人質。
換句話說,當時義久是“投降派”,而義弘是“主戰派”。然而這一次偏偏反了過來,義久對豐臣秀吉的調令陽奉陰違,幾乎不予理睬,而義弘反而有動作,看起來更積極一些。
高務實由此不禁納悶,這是為什麽呢?難道是因為兒子在豐臣秀吉手裡的緣故?
似乎不太對,島津家的特點一貫都是打仗不要命,戰死的“島津某某”不計其數。島津義弘作為後世大名鼎鼎的“鬼島津”,應該有在家族需要之時犧牲兒子的“覺悟”才對——何況他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
高務實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之前還在打島津氏主意的時候看到的一條情報來。
九州征伐結束,島津家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豐臣秀吉在完成九州分國之後,分別給島津義久及島津義弘下達文書,其中包括朱印狀。
在給兩人的信函之中,秀吉給予島津義久薩摩一國的宛行,而給予義弘的大隅一國(除了把肝付郡給島津家老伊集院忠棟)。
當時高務實沒有太在意這一點,以為那是由於恰好那個時間裡島津義久引咎辭去了家督之位並且出家,因此豐臣秀吉那邊一時搞不清島津家當時到底誰說了算的緣故。
可是現在想來,恐怕不然。豐臣秀吉根本不需要搞清島津家到底誰說了算,或者他本來就很了解戰國大名家族玩的這套把戲,因此也出手反製了。
他的反製措施就是故意將島津家保留的兩國領地——薩摩、大隅分別授予義久、義弘兩兄弟,以此造成兩兄弟之間的不和。
雖然後來島津家很快形成了“兩殿體制”,但這個體制本身是一種潛規則下的體制,不具備日本全國層面的法律意義。換句話說,是一種島津家的臨時體制。
而且不管怎麽說,兩殿的出現已經意味著豐臣秀吉的措施起到了作用。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局面正朝著豐臣秀吉希望的目標而去,島津家果然出現了不同的意見。
然而高務實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許你豐臣秀吉用計,就不許我島津兄弟將計就計?
這裡最大的疑點就是島津義弘向海貿同盟求援。要知道,此時大阪城流言紛紛,都說島津家既然不是日本人,自然沒有理由做三國守護(現在只剩兩國,日向丟了),請求關白再來一次九州征伐,或者讓加藤清正、小西行長等人出兵鏟除島津家。
在這般情況下,豐臣秀吉對此事全不表態,反而致函島津“兩殿”,讓他們準備出兵關東,怎麽看怎麽有“深意”。
出兵關東,我就認可你們;不出兵關東,那看來你們已經不把自己當做日本的大名。
在這種情況下,正常來講,島津義久不予理睬的反應倒更像是鐵了心站在海貿同盟一邊,而積極做出備戰準備的島津義弘反而像是要對豐臣秀吉妥協,按照他的要求出兵助陣了。
可是,島津義久偏偏沒有向海貿同盟求援,求援的倒是島津義弘,這豈不是很矛盾?
島津家的人打仗雖然勇猛,但他們並不是沒腦子的傻大粗——傻大粗也玩不出“釣野伏”啊,所以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高務實一貫的風格都是未慮勝先慮敗,所以他馬上先考慮島津家背叛海貿同盟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再怎麽想,他覺得都不至於。
家族來歷這種東西在日本還是很有用的,島津家連家族淵源都敢宣布變更,這事基本上很難轉圜。就算他們回頭又說之前的考證出錯了,估計也沒人信,反而會讓他們進一步失去信用。
這一點,義久、義弘兄弟應該能想到……不對,是肯定能想到。
而且真要說起來,承認自家出自秦朝,在日本其實不算作死的大事。四國島上此時的頭號地方實力派長宗我部家,也是同樣被傳說出自秦朝,並且與島津家一樣是出自“弓月君”一系。
根據日本的傳說,秦始皇的十五世孫弓月君(中國史料中查無此人)在日本應神天皇十四年(西晉太康四年,公元283年)率領族人部曲渡海移居日本,是日本的“渡來人”中實力最強的家族,東瀛秦氏的祖先。
弓月君家族移居日本後繁衍壯大,逐漸成為日本大族。弓月君的後代子孫秦河勝後來深受聖德太子的重用,是為日本的進步作出重大貢獻的中國化先驅之一。而東瀛秦氏此後散居日本,發展衍生出多個家族。
幾百年後,秦河勝的第二十六世孫秦能俊移居日本四國島的長岡郡宗我部鄉,正式定苗字為“宗我部”。源平之戰爆發後,宗我部家支持源氏立了大功,領地也從長岡郡宗我部一鄉增加為長岡和香美兩個郡。
於是移居到香美郡的宗我部家族便改苗字為“香宗我部”,留在長岡郡的宗我部家族則成了“長宗我部”。完成四國一統的長宗我部元親,就是長宗我部家的家督。而“長宗我部”在姓氏上就直接標明為“秦氏”,被日本認為是秦始皇后代,也沒見大家都說要把長宗我部家給罷免啊,怎麽到了島津家宣稱自己也是秦氏之後,大阪城裡就喊打喊殺了呢?
高務實不能不懷疑,這一切實際上都是豐臣秀吉的政治手段,目的就是借此機會施壓島津家。至於大阪城裡的喊打喊殺,極有可能是豐臣秀吉賊喊捉賊。
島津家未必看不穿這一點,只是看穿之後的表現很有意思:義久無動於衷,義弘則顯得更給面子一些。
但從兩人的性格來說,這個反應有問題:實際上義久為人謹慎,當初對於要不要趁織田家大亂之際討伐大友家、一統九州島,義久原本是持保留意見的,並且以家督身份把討伐的聲音壓下去很久。
島津義久對進攻大友家始終持謹慎態度,直到北鄉時久從京都返回,帶來豐臣秀吉即將在春夏之交大舉征伐九州的情報,島津義久這才緊張起來。
經過與島津義弘密商,兩兄弟決定請求“神慮”——即啟用島津家傳統的決疑機制“鬮引”,好吧,其實就是抽簽。
然後,島津家“鬮引”的結果是“弓箭”,也就是開戰。於是,島津義久這才下令家中諸將準備集結部隊,按照一年前的部署,兵分兩路,從日向和肥後分別進攻大友家。
這場仗打得很順利,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進展神速。只是萬料不到,羽柴秀吉統合織田舊勢力的進展更快,甚至還飛快地使用各種手段使毛利、德川這兩個最強大的大名向其臣服。
這下子,島津家的麻煩大了。因為隨之而來的,就是早已投靠秀吉的大友家請來了秀吉的總無事令。島津義久此時進退兩難:進,總無事令多半不是說說而已;退,仗都快打完了,忽然要前功盡棄,怎麽說服家臣?
實際上,家臣們果然大多數都不同意,尤其是島津義弘這位被看做島津家最強戰將的二弟,他明確表示不同意。
他認為出兵豐後、進攻大友家,是經過鬮引得出的神慮。如果違背神慮,將會在敬事神佛的將士之中引起不安,不利於軍心穩定。因此,應當遵從神慮,按照原計劃繼續進攻大友家。
在以島津義弘為首的這些島津家重臣看來,只要能夠迅速滅掉大友家,就能鞏固九州的守備,即使將來豐臣大軍壓境,也不足為懼了。這也是為什麽後來島津四兄弟之中,島津義弘是最後一個投降的原因。
如果說一個人的性格可能發生變化,但兩兄弟總不能同時的、南轅北轍的都變化了:義久忽然強硬到無視豐臣秀吉的召集令,義弘反而掉頭去做秀吉的舔狗?
如果義久有親兒子,義弘或許還有這麽做的理由,但義久根本沒有兒子,義弘本身就是島津家督的名代,他憑什麽要去和早已久病纏身的大哥作對?說句不客氣的話,再等幾年搞不好義久便死了,到時候他自然是家督,有什麽好爭的?
所以高務實判斷,島津兩兄弟這是在將計就計——你秀吉不是拉攏義弘,想要造成島津家內部分裂嗎?行,我就給你看這個你愛看的。
於是義久無動於衷,卻讓義弘響應秀吉的號召,厲兵秣馬準備隨征關東。不過,既然我們兄弟已經“鬧矛盾”了,那麽義弘帶不走太多兵馬,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嘛!
當然,以義久的謹慎,雖然自己和二弟裝作鬧矛盾,但為了避免秀吉發動加藤清正、小西行長等人前來圍剿島津家,他還是讓義弘立刻找海貿同盟求援。
嗯……島津兄弟果然不錯,一邊是爭取不得罪秀吉,一邊又從海貿同盟手裡低價得到一批先進軍械,真是兩全其美。
不過高務實卻不斤斤計較,反正低價歸低價,賣的都是過時貨,再加上日本人自己搞不到硝石,全靠海貿同盟從大明裝船去日本。斷了硝石來源,日本只要還想打仗,就幾乎只能抓瞎。
總之島津家現在有雙重保險,秀吉即將出征關東,義弘做出一副向秀吉靠攏的模樣,如此即便島津家在此次作戰中出兵不多,但態度至少帶到了,給了秀吉一個大面子。
這也就是高務實暫時懶得計較,實際上島津家兩兄弟討論了好久才決定這樣做,把事情搞得如此複雜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只不過,這件事也意味著島津家雖然在利益上被海貿同盟快速滲透,但他們一來對海貿同盟的實力有所懷疑——至少他們認為海貿同盟打不過秀吉;二來依舊還想兩頭討好,從兩派都獲取好處,而京華尚不足以讓島津家“納頭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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