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務實看來,布日哈圖此舉恐怕是沒有分清主次矛盾。設身處地的考慮,如果他高某人現在是布日哈圖,他覺得自己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在中亞樹立霸主地位,緊接著便要通過各種手段將中亞的力量整合起來,最後再考慮是否要回頭找大明報仇。
也就是說,回頭找大明報仇應該是在很大程度上被當做“最終目標”,而不應該是頭號目標,或者說首要目標。
這樣考慮是有現實基礎的,也是一種被無數次證明非常成功的戰略思維。如果要歸納總結,那就是“先弱後強”戰略。也就是“先打最弱之保安隊,次打較強之中央軍,最後打最強之桂軍。”
高務實認為,俺答汗當年只派了切盡黃台吉分兵一路西征都能降服瓦剌,而此後瓦剌也並未一統,仍然是諸部混戰狀態,那麽即便事情已經過去十年,現在的瓦剌也應該不會比當年強到哪去。
察哈爾雖然在實力上略遜於土默特,前幾年又被自己擊敗,連老家都丟了。然而,由於布日哈圖當時對大明的用兵早有預料,已然提前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伐元一戰雖然讓察哈爾傷筋動骨,可畢竟沒有打斷脊梁。
由此,也才有察哈爾擊敗葉爾羌,重新崛起於西域的事。而在他們佔據並確實征服了葉爾羌之後,其折損的實力也肯定大有補充。
這個補充程度具體如何不好說,因為高務實不清楚布日哈圖是如何平息葉爾羌內部的教派鬥爭的——事實上葉爾羌衰落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教派鬥爭,鬥爭的雙方被稱為白山派與黑山派。
這兩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有點武俠小說中江湖門派的風格,但它們和武俠毫無關系,而是典型的“異端比異教徒更該死”問題。
白山派與黑山派本是同族、同宗、同教,只是由於所屬教派的不同、觀點的差異,長期處於對立狀態。兩派由爭奪教權開始逐漸轉變為政治鬥爭,長期的對立鬥爭是導致其和卓後裔不斷發動叛亂,造成當地戰亂不止、長期動蕩的主要原因之一,由此導演了許多慘痛的悲劇。
葉爾羌汗國本是由東察合台後裔賽德汗於1514年(正德九年)以葉爾羌(今新疆莎車)為中心建立的一個政權。在葉爾羌汗國內,處於國教地位的某教快速發展,其內部出現了白山派與黑山派兩大對立的教派。兩派由於政治上的爭權奪利而分裂,並進行了長達數十年的流血鬥爭。
白山派與黑山派的創立者是來自中亞的納合西班底耶教團的教主瑪合圖木·阿雜木和卓的後代。一開始,這兩派都只是作為一種zj勢力產生的。
瑪合圖木·阿雜木及其和卓家族的興起,對葉爾羌汗國政治格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隨著兩派鬥爭的不斷加劇,葉爾羌汗國的政教關系也呈現出新的特點。
起初,葉爾羌汗國的統治者需要利用zj的特殊作用,維護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隨著zj勢力的增強,世俗政權逐漸被zj勢力左右。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由於zj勢力極度膨脹,教派和卓勢力取代了葉爾羌汗國世俗統治者的地位,建立了一個政j合一的政權。
如果沒有高務實的小翅膀扇動,察哈爾不會西遷葉爾羌,那麽葉爾羌汗國本來應該能存在166年,到1680年才會被準噶爾征服滅國。
在這段時間裡,當地教派力量長期集中在額什丁和卓家族的手中。
其家族由於勸導禿黑魯·帖木兒汗皈依某教有功,一直操縱著汗國內的各種宗教事務,額什丁家族勢力當然也就會得到快速發展。瑪合圖木阿雜木死後,他的兒子們因爭奪教主繼承權而分立門戶。其中長子依禪卡朗和幼子尹斯哈克的鬥爭尤為突出,這成為後來白山派與黑山派對立鬥爭的淵源。
他們進入葉爾羌地區以後,為了廣收門徒,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雙方矛盾不斷深化,逐漸演化成你死我活的流血鬥爭。
納合西班底耶教團內部遂分化成兩派,一派以尹斯哈克和卓為首,主要把葉爾羌地區作為傳教中心,被稱之為尹斯哈克耶,即黑山派。
另一派以依禪卡朗的兒子穆罕默德·玉素甫為首,主要把喀什噶爾作為傳教中心,被稱之為尹薩尼耶,即白山派。
其實,白山派與黑山派在教義教理上並沒有太大的分歧,只是在帽子的顏色、儀式和形式上(如黑山派高念齊克爾,白山派則低念)等方面有所區別。兩派常為一些沒有原則的問題發生糾紛。最後,這種糾紛發展成為爭奪統治權的血腥鬥爭。
白山派與黑山派屢次的鬥爭,主要表現在政治上。起初,兩派鬥爭的焦點是爭奪zj的領導權。但自從穆罕默德·玉素甫和卓與阿帕克和卓父子擔任白山派的首領之後,兩派鬥爭的性質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從此,兩派鬥爭的實質也就由爭奪zj的領導權逐漸演變為爭奪世俗的統治權。
白山派與黑山派為了爭奪繼承權鬥爭的難分難解,無論是誰都難以取得全面的勝利,於是黑山派尹斯哈克和卓決定向外發展。在接到阿不都·克裡木汗的邀請後,他便進入了葉爾羌汗國。
在原歷史上,公元1592年,也即萬歷二十年,阿不都·克裡木汗去世以後,其弟穆罕默德汗繼位。他的上台本來標志著黑山派和卓勢力在政治上取得的重大勝利。直至其統治後期,黑山派和卓勢力已經嚴重乾預朝政,並可以真正左右朝政的局勢了。
然而,察哈爾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歷史進程。阿不都·克裡木汗尚未去世但已經病體沉重之時,察哈爾人忽然殺到。
說來也是巧了,此時不僅葉爾羌的阿不都·克裡木汗病勢沉重,察哈爾的“蒙古大汗”圖們汗同樣病重——他在西逃的過程中其實就已經病了,所以當時才有安排布日哈圖輔左布延台吉的舉動。
這下子,雙方的首領都在病中,那就看手下人誰更得力、誰更團結。
毫無疑問,在這一點上,察哈爾優勢佔盡。從手下人的角度來說,像布日哈圖這樣的領袖人物都是和高務實鬥智鬥勇多年,早就鍛煉出來了的成熟領袖。
從團結角度來說,葉爾羌內部教派紛爭,人心不齊是毫無疑問的,而察哈爾人卻是一心求戰,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和部族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這場仗能不能打贏。
在這種情況下,戰事完全一邊倒。不知道是不是遊牧民族之間戰爭的特點,偌大一個葉爾羌汗國竟然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就被察哈爾人徹底擊敗。
病重垂死的阿不都·克裡木汗絕望之下選擇了自我了結,也算沒有辱沒汗王的身份。後來圖們汗得知消息,或許是出於某種同病相憐之情,還幫他舉行了一個頗為盛大的葬禮。
不過此時,一個實在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了,這次葬禮居然成了接下來一場大戰的導火索——因為葬禮是按照察哈爾已經施行多年的喇嘛j傳統來舉行的。
圖們汗的一片好意竟然被當地的葉爾羌人認為是對他們的故意羞辱,繼而在黑山派的蓄意挑動下爆發了大規模動亂。
這下子圖們汗也氣得夠嗆,不久之後一命嗚呼。按照他的臨終遺言,布延台吉繼位,號布延徹辰汗。布日哈圖作為“顧命大臣”被正式任命為太師,執掌九斿白纛,行使大權。
布延台吉——呃,以後就叫布延汗吧,他雖然性格有些急躁,很多事情的處理顯得過於情緒化,曾經有一段時間對布日哈圖的態度也相對存疑,但在一路西進的過程中,尤其是征服葉爾羌的過程中,他們卻建立了友誼——這可能也是布日哈圖的手段表現之一。
此後,他作為大汗非常配合布日哈圖的工作,並且開始展現他個人的一大優點——勇武。
在布日哈圖的策劃下,布延汗的勇武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制定出了擒賊先擒王的平叛策略,大軍每次出動必將黑山派各和卓與葉爾羌本地普通人區分開來,懲戒時也隻殺各和卓、各“導師”。
[注:限於篇幅原因,前面沒有解釋葉爾羌的zj導師製,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閱相關資料。]
這一招很有釜底抽薪的功效,成果卓然,但僅僅如此依舊不夠,布日哈圖在了解到當地的民情之後,很快聯系上了白山派,又將白山派引入葉爾羌,取代黑山派勢力,很快平息了動蕩。
然而,布日哈圖知道這樣的做法並不治本——管他白山黑山,其實搞的都是同一套東西。黑山派興盛時會侵蝕大汗的權威,難道現在換了白山派就不會了?
這是布日哈圖不能允許的,所以他在引入白山派的時候就已經決定,這次引入不過是為了先壓一壓局面,把場子鎮住,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徹底清除教派勢力的影響了。
然而與此同時,布日哈圖也知道這件事很難辦,如果一開始就強力鎮壓,恐怕再來一次全汗國的大亂根本不在話下,因此這就需要其他手段。
由於葉爾羌的土地、牧場等等各種社會財富在此前都集中在黑山派和卓手上,後來引入白山派之後,這些財富除了少部分被察哈爾人奪來,剩下的大部分又歸了白山派。
這就導致一個大麻煩出現了,布日哈圖很難代表汗國有效征稅——毫無疑問,世界各國在這種問題上都是類似的,教派勢力太強的情況下別指望他們交稅。
布日哈圖是極少數能夠認識到蒙古式遊牧社會組織形式不夠先進的人之一,其中征稅就是一大痼疾。
他曾經思考過,高務實的改革為什麽能成功?後來得出的結論就是,高務實的財政改革其實是他一切改革的基礎。哪怕有些改革推出的時候還沒有進行財政改革,但實際上也是等財政改革完成,前面的改革才算徹底牢固。
由此,布日哈圖發動了轟轟烈烈的“種棉織布”運動。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除了當地確實適合種棉織布之外,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適合作為棉田的地方在以往並不為葉爾羌人重視,也就是很多都不在教派和卓手裡。
通過這項運動,數年之後布日哈圖就帶領察哈爾人與願意同察哈爾合作的葉爾羌本地人發家致富,完成了在財力上對教派勢力的反超。至此,布日哈圖的清理計劃進入到新的階段。
雖然軍力優勢在手,財力也已經反超,但作為聰明人,布日哈圖知道親自殺人不如借刀殺人。於是便有了爭取奧斯曼火槍交易與寇邊大明的舉動。
之前說過,即便布日哈圖盡力爭取、竭力購入,察哈爾人也隻湊齊一萬六千火槍兵,但是他們此番寇邊大明,卻是號稱出兵十萬。
這裡就是關鍵了:出兵雖然沒有十萬,但的確有約莫八萬大軍,這個“號稱”中的水分並不多。然而,在這八萬大軍之中,察哈爾本部實際出兵只有兩萬五千左右,剩下的全是葉爾羌的“本地勇士”。
毫無疑問,這些“本地勇士”並非普通人,全都是白山派和卓們與黑山派少數余黨們手中掌握的武力,都是教派信念最為堅定的一群人。
布日哈圖並非單純以武力強迫他們出兵,而是利誘為主、威逼為輔,他以“此去掠甘肅諸城,所得不繳”的利益來驅使他們為自己所用。
白山派和卓與黑山派余黨們此時都很清楚,布延汗他們的實力已經不只是武力強大,連財力也已經徹底勝過自己了,如果不想辦法挽回,將來的結局恐怕好不了。
現在出兵寇邊大明雖然有危險,但畢竟己方皆為騎兵,甘肅明軍卻是據守分城、各自為戰,那麽就算仗打得不順,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而如果打得好,“所得不繳”可就必然要大賺一筆了,搞不好能挽回危局。
就算布日哈圖丟下的這餌子包藏禍心,但事到如今卻也不得不咬。也許,只要咬得小心一些,就能讓布日哈圖賠了夫人又折兵呢?
高務實為皇帝把西北關外的局勢認認真真分析了一遍,除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這些教派紛爭、布日哈圖借刀殺人等事之外,大體上算是把地緣格局講明白了。
見高務實始終還在糾結布日哈圖此舉“不合常理”、“恐怕別有內情”,朱翊鈞卻反而顯得很澹定,甚至可以說豁達。
朱翊鈞哈哈一笑,然後又搖頭道:“日新啊日新,你這個人其他都好,就是有時候太依賴於戰前廟算,總是不自覺地希望在動手之前把一切都先考慮明白,這其實是很難的,而且也未必是必要的。”
高務實稍稍有些意外,看著朱翊鈞卻不說話,顯然是等皇帝自己解釋這話的意思。
朱翊鈞也不打啞謎,自己把椅子搬得離高務實更近了一點,很沒有形象地翹起二郎腿,道:“日新,你知不知道,作為皇帝,我在面對這種局面的時候,所思所想和你完全不同。你要不猜猜看,我是怎麽想的?”
高務實聽得心中一驚,但面子上只有詫異,道:“皇上說笑了,所謂君君臣臣,臣自然只能站在臣的角度和位置來思考,怎麽可能知道皇上怎麽想?”
“唉……你有時候就是有些無趣。”朱翊鈞失望地搖了搖頭,做出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道:“其實很簡單的,我只要想這麽幾件事:既然又被人寇邊了,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反擊?反擊應該打到什麽程度?要調集哪些兵力才夠用?需要準備多少銀子和其他物資?以及,派誰去領兵能夠打贏?”
高務實呆了一呆,然後苦笑道:“皇上這些想法還真是……夠實用的。”
朱翊鈞得意洋洋地朝他拱了拱手:“托你的福,托你的福——這不都是三十年來受你的影響才會如此麽?”
高務實撓了撓頭,思索著道:“皇上若要這麽說……嗯,似乎也沒錯。”
朱翊鈞哈哈大笑,然後道:“那好,那好得很。你且收起你那套恨不得連人家有多少根頭髮絲都要提前數清楚的心思, 咱們就我剛才這幾個問題商議一下。第一個問題:我們現在挨了打,要什麽時候才能夠反擊?”
高務實伸手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皺眉道:“皇上且慢,現在談反擊是不是早了點?眼下我們難道不是首先應該討論如何防衛嗎?”
“你少跟外廷某些人一樣,以為我對西北防務一點也不了解?”朱翊鈞嗤笑道:“甘肅離得太遠了,咱們這裡剛剛討論該如何防衛,把命令發到甘肅,那邊早就不知道打成什麽樣了,這些命令還沒生效就已經失效啦。”
好家夥,朱翊鈞這皇帝現在真是做得越來越熟稔了。高務實輕咳一聲,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現在防務問題只能看甘肅當地自己,不管是表現好還是表現差,咱們在京裡都幫不上什麽大忙。”朱翊鈞說到這裡收起了笑容,認真地道:“我們能做的只能是下一階段,也就是布置反擊!
哼,一群喪家之犬,還敢對朕狺狺狂吠,若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朕怎麽能算是中興之主!”
感謝書友“曹面子”的打賞支持與月票支持,謝謝!
ps:1,這章5k,還欠4k。2,回復一下前面的留言:其實看完這一章再看前一章就知道,這兩章其實就是補述“察哈爾西域征服記”,因為如果不補述這一段,那麽布日哈圖的動作就莫名其妙,大明今後的動作也宛如npc自動反應。
沒有前因,後果就成了神經病。這很不符合我寫書的基本觀念:每一個重要人物的舉動必須有原因、有目的,而每一個勢力則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