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哈哈一笑,在李家軍眾將愕然驚異的注視下,極其矯健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李成梁面前,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是正經的攙扶,不是虛扶一下。
“寧遠伯國之乾城、遼東柱石,務實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豈敢當寧遠伯如此抬愛?伯爺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論斬將奪旗,我高務實自然遠不是你這位遼東戰神的對手,但要說飆演技,那我高某人還是敢和你同台競技一下的。
李成梁一臉受寵若驚,兩手連擺,忙不迭道:“啊呀,恩憲面前,哪敢說什麽伯爺?恩憲若不嫌棄,喚我一聲成梁就好。”
哦?您老今年五十有六了,讓我拿你當晚輩叫喚?我這一聲“成梁”叫出去,怕不是將來李如松見了我就得跟見了仇人似的,我雖然不怕他,但他那人本事還是有的,我可不想為此壞了關系,將來不得不出手打壓他啊。在你們李家,至少李如松這家夥我還是想好好用一用的呢。
高務實便再次自謙,說什麽自己來遼東為地方官,今後要仰仗寧遠伯的地方還多著。
李成梁自然不敢自承,說自己區區武將,讀書不精(李成梁早年沒錢去京師承襲世職,曾經考中過秀才),將來倒是要多多向恩憲這堂堂六首狀元請教。
高務實又說自己不過區區書生,不通俗務,尤其不知遼地風俗民情,而寧遠伯“世鎮”遼東,正是地主,將來還要請寧遠伯多多指點提醒才好。
李成梁忙說自己不過世守遼東一隅,做些打打殺殺的粗淺活罷了,哪裡比得上恩憲這“二百年來真魁首”?更不要說恩憲“安南定北”,赫赫殊功,怎麽會是普通書生!
總之,兩人就在這你推我讓之中耽擱了好一會兒,最終約定下來,兩人同輩論交,互稱表字。高務實稱呼李成梁“汝契兄”,李成梁稱呼高務實“求真賢弟”。
可憐李如松這位十多年後大明的頭號大將,現在就被自己老爹坑了一把,比高務實這個年齡比他還小了十多歲的家夥莫名其妙矮了一輩,著實冤枉。
這個場合自然不是說正事的時候,兩人“相見恨晚”之下,這才想起還有一位李觀察在那邊乾等著,於是又攜手朝李松那邊走去。
李松正等得百無聊賴,見李成梁攜了高務實的手走過來,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很是松了口氣,也不等他們二人走近,自己主動下了馬,也朝他們迎了過來。
高務實一身蟒袍玉帶,一看就是京中得勢的貴人,李松這個在寧前兵備副使職務上幹了十年的老幹部又是心酸又是無奈,正要主動搶先上前見過,卻不想高務實並無“新貴”架子,老遠就微微掙開李成梁的手,拱手大聲笑道:“末學後進、侍教生新鄭高務實見過李觀察。”
李松略微詫異,但也連忙道:“豈敢豈敢,侍教生大城李松問高觀察安。”
大城,是指李松的籍貫,順天霸州大城縣。
既然高務實不擺天子心腹的架子,這見面的氛圍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兩人笑呵呵地寒暄了幾句,甚至還閑扯了一下霸州和新鄭的地域風情,也不知道是怎麽扯上邊的。
待得該瞎說的都瞎說完了,李成梁才呵呵笑著出言打岔,朝著李松一臉歉意地道:“本來寧遠這裡,李觀察才是父母,不過成梁蒙皇上錯愛,得了個寧遠的名爵,也不敢不把這裡當做本家所在……既如此,今日為求真賢弟接風洗塵之事,
不如就請李觀察讓給成梁來做如何?”李松笑呵呵地道:“無妨,無妨,寧遠伯好文向學,我素來深知,今日既有我大明文魁駕臨,自然要好好親近,本官理會得。”
李成梁拱手道謝,同時邀請李松同往。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李松也不推辭,當即答應下來。
高務實只是在一邊微笑著,心裡琢磨這兩人之間的關系。
在原本的歷史上,李松大概就在今、明兩年之間的某個時候接替周詠,成了遼東巡撫,不過他這一任巡撫沒乾多久,大概在萬歷十三年左右,就因為繼母去世而回鄉丁憂去了,從此未再出仕,那一年李松應該是六十一歲。
關於李松絕意仕進, 後世有學者分析,認為應該是與李成梁這位遼東總兵有關,這些學者認為李成梁貴極而驕,在遼東一手遮天,橫行不法,李松心存不滿,但又畏懼其權勢,因而功成身退。
但是,高務實覺得論據並不充分。
雖然李成梁飛揚跋扈,“督撫、監司稍忤意,輒排去之,不得舉其法。”
但實際上,他在遼東還真做不到一手遮天,史載“先後巡按陳登雲、許守恩得其殺降冒功狀,擬論奏之,為巡撫李松、顧養謙所止。”
這裡頭說明,至少有兩任巡按打算彈劾李成梁,但由於李松與李成梁之間似乎存在某種默契,故而為其彌縫。
至於顧養謙,他是萬歷十三年時,李松丁憂去職之後來任遼東巡撫的,當時上任未久,應該與李成梁還談不上有什麽深厚交情,勸阻巡按禦史彈劾李成梁,多半是從遼東的穩定來考慮——畢竟他剛剛新官上任,要是就把公認的遼東定海神針給擼掉,萬一遼東出了什麽事,可就都是他的責任了。
不過顧養謙的問題現在沒必要多考慮,他是高拱的門生,前世由於高拱敗退,顧養謙在官場上幾乎只能自己靠自己,頂多有同年幫襯一二,好容易扛到張居正病死了,自己做到遼東巡撫,肯定是萬事以求穩為要務。
而這一世高黨大興,顧養謙仕途看好,現任薊州兵備參政,但他會不會來遼東現在都還不知道呢。
關鍵是李松,他在寧前兵備道幹了十年了,今日又與李成梁一同前來,剛才甚至還和李成梁並轡而立……他跟李成梁究竟是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