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被亂刀砍死了。
若是是歷陽卒的愣頭青,說不定連王恬的身份都不會考慮,直接一擁而上。
王恬在賭,畢竟他要跑也跑不出城門。
王恬其實並非與顧眾談妥任何事,口嗨罷了。
但最壞的情況無非是顧陸二家將王恬拿下,送交建康。讓王恬死在吳國,他們是既不願,也不想。
但情況遠遠比王恬想的要好。
為首的顧眾看著王恬手上提著的腦袋,搖了搖頭,隨即笑道:“王氏螭虎,名不虛傳。張健殺我族人,我欲買他項上人頭,螭虎何以賣我?”
王恬哈哈大笑,將張健的頭像扔球一樣扔到顧眾腳下:“惡臭至極,一文不值。顧公想要,送顧公便是。”
顧眾看到腳邊張健的頭顱,再看著逐漸匯聚而來的歷陽卒,狠狠一腳,將張健的腦袋踢到歷陽卒的面前:“此賊為惡吳中鄉裡,吳中鄉親人人得而誅之,王二郎先救我鄉人,後誅殺張賊,有大恩於吳中。今日誰敢傷二郎,下場皆如此賊。”
顧陸部曲齊齊抽刀,歷陽卒一時頓步。
張健的腦袋落在人群中間,兩邊涇渭分明,歷陽卒無一人敢越過張健的首級。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吳中,群龍無首的歷陽卒一時不知該當如何。
華恆從歷陽卒後走了出來,他一眼也不去看地上的張健,對著顧眾拱了拱手:“顧公,今日之事,事發突然。是非曲折,自有建康評判。”
華恆這是想息事寧人,畢竟他是蘇峻任命的權督三吳軍事,由他安撫歷陽卒,最是合理。
顧眾不置可否,扭頭看向了王恬。
王恬先對著歷陽卒後喊了一句:“蔡公,作為吳國內史,如此情形,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蔡謨默默從歷陽卒後走了出來,恨恨看了一眼王恬,沉默不語。
但蔡謨很明顯地與華恆保持了一段距離。
“敢問華公、蔡公,出建康之時,家父可有言語?”王恬咧嘴笑了笑。
“未曾。”華恆直接搖了搖頭。
蔡謨並不回答,聽到華恆的回答後,蔡謨默默地又離華恆遠了點。
血別濺我身上。
王恬看著蔡謨,越發覺得蔡謨有點意思。
“家父卻有言語於我,要我受太后密詔,尋機舉義兵於吳中,救陛下於危難。”
“不知蔡公是否知曉?”
王恬可不想讓蔡謨混過去。吳國反蘇峻的大旗,即便王恬是王導的兒子,但十五歲的他還是扛不起。
顧陸二家在三吳的影響力是反蘇峻的裡子,而蔡謨,作為朝中大臣,吳國內史,才是吳中反蘇峻的面子。
本來華恆才是最佳人選。
顧眾、顧颺、陸曄齊齊看向了蔡謨。
蔡謨知道由不得他猶豫了,往前走了幾步,越過張健的腦袋,轉身對著華恆及歷陽軍說到:“不錯,司徒在我離京時奉太后密詔,密令尋機舉義兵於吳中,救陛下於危難。”
好一個複讀機。
華恆聞言,默不作聲,向後退了兩步。
顧眾看向對面一人,朗聲問到:“平遠(張悊字)又如何?”
張悊是蘇峻派來三吳征兵之人。士族就是如此,張闓在京中為皇帝盡忠,張悊就為蘇峻效力。
張悊歎了口氣,“顧公,既如此,還能如何。吳中鄉裡被張賊荼毒,我對其早已恨之入骨。”
說罷,便從歷陽卒中走向王恬。
顧眾如此積極,其實不奇怪。
王恬救吳中鄉人倒在其次。
最重要的,是江東士族遠離權力中心有一段時間了。
顧眾,乃是已故驃騎將軍、嘉興公、南渡元勳顧榮族弟,但如今只不過是義興太守。
江東士族在王敦之亂中表現不佳,要麽支持王敦,如吳興沈氏、義興周氏;要麽觀望,如顧陸二家的顧眾、陸玩,雖然對王敦采取不作為的態度,但終究沒有旗幟鮮明反王敦。
因此,王敦之亂後的朝廷上,沒有了晉室南渡之時極力籠絡南人的舉措。作為如今南人之望的陸曄,也不過只是頂著一個光祿大夫的榮譽職銜罷了。
江左士族,在南渡士族站穩腳跟後,可以說被徹底地踢出了建康權力中心,只能在三吳鄉土發揮著影響力。
蘇峻作逆,與王敦之亂完全不可等量齊觀。缺少士族支持的蘇峻在這個時代只是無根浮萍,加之昔日朝廷支柱庾亮名實具損,只有在此時堅定地反蘇峻,才能在未來的權力的重新分配中分一杯羹。
蘇峻之亂,是這些江左士族重回權力中樞的重要契機。
顧眾太需要這個機會了,江左士族太需要這個機會了。
而本在義興為太守的顧眾聽聞家中人竟然因懼怕張健,將庾冰趕出了吳中,才星夜兼程,連義興太守都不做了,趕回吳中主持家事。
王敦之亂中因為騎牆錯過了機會,蘇峻之亂可不能重蹈覆轍。
因此顧眾、陸玩在聽王恬說他放走庾冰之後才會不置可否,才會在王恬提刀出門後讓家中後輩跟上。
雖然不知道王恬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但賭一把,總不會虧。
如今看來,是大賺特賺。
王恬看著華恆:“華公,讓歷陽卒卸甲棄兵,退出城外,今日之事便算了結。原京中禁軍,可就地整編。”
自京中而來的禁軍聞言,紛紛棄刀。
京中禁軍,本就與歷陽卒廝殺過一場。如今能跟他們劃清界限,再好不過。
華恆聽到身邊兵器落地的聲音,看著身邊的歷陽卒緊張的神情,無奈歎了口氣,轉身對著身後的歷陽卒說到:“諸位放下武器吧,我以我這個老頭子的命,保諸位不死。”
如今吳縣內,僅有六百歷陽卒。但整個吳縣,都可以說是顧陸朱張的地盤。吳中四姓合力要在吳中做成的事,六百個人,只是土雞瓦狗罷了。
見今日之事有了個圓滿結局,王恬松了口氣,腿有些發軟。
緊繃的神經突然放松,王恬有些後怕起來。看著地上的張健似乎在瞪著他,王恬沉吟片刻,說到:“將張健的首級掛在北門,屍體掛在南門,曝屍三日。”
而後王恬笑眯眯地轉頭對著蔡謨說到:“蔡公,煩請您寫一篇檄文,移告天下,殺賊討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