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見王恬這大搖大擺的樣子想起來前幾日被伏擊的慘狀,加之還沒人會想到王恬竟然是要去進攻武進,王恬在無錫城下虛張聲勢的招數竟然成功了。
越往北行進,戰爭的創傷便愈發一覽無遺地展現在王恬眼前。
為了補充兵源,蘇峻強征將所有十歲以上的男性強征入軍,沿途的村落裡,死的死,逃的逃,人煙稀少。
為了躲避戰亂,逃避兵役,百姓通常跑到士族的莊園中賣身為奴,成為佃奴。而三吳士族,只要給蘇峻交夠足額的軍糧,歷陽軍也懶得進攻這些易守難攻、私兵眾多的莊園。
若是蘇峻之亂平後,這些無主的土地將全部被士族佔據。屆時一仗打完,士族控制的土地增加了,人口也增加了。他們只要騎牆,便沒有生命危險。
所謂的吃人,說的就是如今的門閥士族。
王恬甩了甩頭,不去想侯景、黃巢未來將對士族做的事,而是專心看起眼前的這幾份情報。
建康方面,對王恬影響最大的事便是司徒王導帶著王恬從石頭城跑了,跑到陶侃立在石頭城東北的白石壘軍營。
由於自壽春逃歸的祖約率領的豫州軍殘部在潯陽、合肥等戰場屢戰屢敗,石頭城內的歷陽軍人心惶惶。
加之王導在朝廷中對蘇峻依然不卑不亢,因此路永、匡術等人建議蘇峻宰了王導等大臣,將朝廷諸公職位全部授予歷陽軍,以此安撫歷陽軍內部人心。
蘇峻依然拒絕了眾將的提議,蘇峻知道,若是沒有王導居中協調,由歷陽軍這些丘八把控朝政,一切將崩壞的更快。
但在人心浮動下,歷陽軍諸將也逐漸明白蘇峻敗亡是遲早的事,因此路永、匡術偷偷找到了王導,向王導投降,並帶著王導和王悅逃出了石頭城,逃到了石頭城東北陶侃所立的白石壘。
剛勸蘇峻殺王導,蘇峻不聽就背叛蘇峻投靠王導,武將為人看不起,路永、匡術這樣的人也是功不可沒。
王導一跑,蘇峻對王恬將徹底無所顧忌,屆時武進城下,再喊司徒之子,可能真會被歷陽軍一刀砍了。
而西線戰場,在溫嶠和庾亮等人對陶侃既哄又勸之後,陶侃終於率領荊州軍順流而下,於石頭城東北築白石壘。
如今的西線戰場,聚集了荊州刺史陶侃、江州刺史溫嶠、自江北渡江的徐州刺史郗鑒、雍州刺史魏該加上司徒王導、中書令庾亮,蘇峻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被牽製在西線,也更迫切地希望在東線取得突破。
但王恬直接打碎了他在東線突破的幻想。
陶侃以聯軍盟主上表王舒監浙東軍事,吳興太守虞潭監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王舒、虞潭皆受郗鑒節度。
自此開始,王恬的直屬上級變為了虞潭,而東線戰場的最高軍政長官,變為了郗鑒。
這也是很好理解的,因為陶侃,雖然不滿意庾亮,但更討厭琅琊王氏,原因無他,當年王敦多次想要把陶侃宰了。
琅琊王氏自從王敦以荊州為根據地兩次順流而下造反作亂後,為了避嫌,基本是不再求荊州地方的任命了。
因此,以與琅琊王氏不對付的荊州刺史陶侃為主導的西線戰場,琅琊王氏是基本分不到一杯羹了。
王導本意為王舒安排的撫軍將軍、行揚州刺史即是要在東線戰場爭奪主動權,東線戰場的諸多任命本都出自王舒。
而如今陶侃一紙任命,王舒由原先的東線戰場一號人物,如今直接變成了三號人物。郗鑒自然是一號人物,主戰場在浙西,浙東如今根本就是一點戰事皆無的後勤之地,虞潭權力自然在王舒之上。
如今陶侃作為聯軍盟主,節製天下兵馬,王導作為一個剛從蘇峻手底下逃出來的司徒,正當性還沒庾亮強,自然沒什麽權力。
庾亮雖然直接導致了蘇峻之亂,但跑路後的庾亮立即在江州起兵,旗幟鮮明地反蘇峻。
而王導呢,雖然不是事事都依著蘇峻,雖說確實處在被脅迫的情況下,但畢竟是與蘇峻合作了。在西線這麽多忠臣的情況下,從石頭城跑來的王導顯得有些扎眼。
王舒變為三號人物對王恬最大的影響便是,禦亭的那只會稽軍,可能不受王舒節製了。王恬沒法再在吳中扯著王舒的虎皮做大旗了。
如今吳興太守虞潭監浙西諸軍事,作為會稽人的虞潭,直接領導在浙西禦亭的會稽軍,合情合理。
王恬的武進之謀,因為陶侃的任命而又多了些不確定性。
虞潭會像王舒那般堅定地救他嗎?還是三吳士族沆瀣一氣,只求固守?
而另一個王恬早有心裡準備的消息,宣城被蘇峻將韓晃攻破,宣城太守桓彝被韓晃殺了。韓晃已經從宣城調轉兵鋒,直撲三吳之地。
自宣城西進三吳,韓晃將不可避免地經過吳興。虞潭作為吳興太守,會不會將禦亭軍直接調去防禦吳興?
雖然王恬已經提醒王舒將其龜縮在會稽的一萬會稽軍調到吳興協助防守,但今時不同往日。昔日王舒還能夠指揮浙西浙東軍隊,如今只能管浙東一畝三分地。
王舒一派會稽軍進入吳興,相當於直接把這支軍隊的指揮權讓給了虞潭,王舒會做這些為他人做嫁衣的事嗎?
而隨著西線戰場與蘇峻進入拉鋸,陶侃意識到東線戰場該多給些壓力,便讓奇襲豫州,從豫州渡江的郗鑒回到徐州,要郗鑒攻下京口。
待王恬看完這一摞情報,長長舒了口氣。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好消息自然是郗鑒將極大牽扯京口歷陽軍的精力。
壞消息則是原先預想中的會稽軍、吳國軍可能都不一定會來武進救他。
更壞的消息是,蘇峻現在真的會殺了王恬。
不過若是只有武進守軍與無錫守軍,武進也並非死地。
來都來了,焉有知難而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