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聞北伐 第五章 死有葬身之地

王恬想起那個為他而死的少女，轉頭想去找袁耽問問該如何處置，卻發現袁耽已經回到王導身邊。王導王悅等重臣並未來到歷陽軍營，而是在宮內監視居住。

不甘心那個少女死無葬身之地，王恬壓了壓火熱躁動的心，徑直向蘇峻蹣跚走去。

蘇峻看到王恬走來，揮了揮手，便讓人將王恬帶到身前。

“何事啊?王氏螭虎。”蘇峻略帶調笑的看著王恬。王恬太極殿上的怒罵，不管是不是真的罵庾亮，反正蘇峻是認為他在罵庾亮，也算解氣，對王恬還算和藹。

“將軍，如今趕走奸臣，安定建康，後續應該維持治安，安定民心。”王恬不卑不亢，單刀直入。

“司徒在太極殿上也這麽說過。”蘇峻擺了擺手。

“家父當時所說，不過是搪塞將軍，將軍與我對此一清二楚。小子此時所說，卻是真實所想，並且這些做法只有好處，我可以在此替將軍分析，比如……”

“行了，你說的這些好處我比你清楚。”蘇峻直接打斷了王恬，“你為何又和我說一遍?”

“將軍，有些話，有些人不敢跟你說，有些人不想跟你說。我爹是王導，所以我敢跟你說。我看著百姓可憐，所以我想跟你說。如此而已。”

“像你這樣的人也會可憐百姓嗎?高高在上?”蘇峻一聲嗤笑。

“將軍，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請將軍可以此次亂中的無辜之人都予以安葬。若不是此時負傷，我便已經去做了。”

“你和任讓的事我知道了，你和那個小侍女熟識?”

“我不認識她，便是她的名字我都不知。只是覺得不應該。她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此次亂中的無辜之人也不該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好一個不應該，那你說我該不該來建康?你不是說司徒搪塞我嗎，你今日說與我實話，我便答應你。”

“將軍，這世間萬事萬物都脫不開矛盾二字，北方石羯禍亂中原，華夷之間的矛盾乃是最大的矛盾。小子認為，當此之時，除了北定中原，萬事都不該。”

“好一個除了北定中原，萬事都不該。我早便與庾亮說過，派我去北方的邊郡抗胡即可，為何他偏偏就與我過不去?先帝拉著我的手要我以北定中原為任，我是一刻都不敢忘。小子，我聽說你好武，待此間事了，北方邊郡，有你施展的地方。建康城內外所有屍首骸骨，都會有人收斂安葬，你且去吧。”

王恬長長呼了一口氣，還想說些什麽。宮內戒嚴，他已經進不去了，他本想親自去為那侍女料理後事的。但萬事哪能都如意，看到蘇峻下了逐客令，也識趣地離開。

似是蘇峻特意囑托，任讓沒有再為難王恬，將王恬帶到一處乾燥的營帳後便離開。

王恬在王導以及蘇峻的特別關照下，包扎完畢後還是睡了個好覺。但天未亮任讓就讓人把王恬叫醒，作為一個“廢、寢、忘、食”的人，寢之一字極為重要，睡眠不足以及仍在隱隱作痛的傷口都在告訴王恬，勘定亂世，任重道遠。

有王導在，蘇峻不會殺了王恬，任讓也只能搞搞這些小動作。

宮城北邊的廣莫門前，人影綽綽，刀槍林立，被歷陽軍帶來的人刻意壓低著聲音在交談。

王恬憑著記憶站到了自己的堂叔光祿勳王彬身邊，跟在王彬旁邊的還有王彬的兒子，王恬的從兄禦史中丞王彪之。

有族人在身邊或多或少還是能增添一些安全感的，更何況如今王彬算是王恬在建康城內唯一的顯赫親戚。

雙方見過禮後，大王恬近十歲的王彪之率先說道:“螭虎昨日在太極殿上臨危不懼，在歷陽眾將之中能夠為民發聲，不愧是我王家之螭虎。”

王恬自小好武，在如今以玄學清談立身的門閥世家中，無法得到認可。更何況王恬還有一個才華出眾深受王導喜歡的嫡長子的哥哥王悅。

雖說相比於未南渡的北方士族，這些南渡的玄學士族不那麽重視嫡庶，更加重視個人的玄學素養，也就是世人所謂的風流，但王恬依然不算出眾。

而眼前這位二十歲就須鬢皆皓白的從兄王彪之，是琅琊王氏小輩中難得的出眾人物，與會稽內史王舒之子王允之、王悅被王導視為延續琅琊王氏輝煌的關鍵。

晉室江左偏安以來，大的內亂總共發生過兩次。一次是王敦之亂，一次便是此次的蘇峻之亂。王敦作為高門代表叛亂時，琅琊王氏感受不到絲毫的危機。而如今蘇峻之亂， 到底讓這些懸浮在空中的士族感受到了武人的重要。

王恬受傷未愈，在春寒料峭的雨中黎明，忍不住咳嗽。

王彬說道:“這任讓連家仆都不讓帶，連個能使喚的人都沒有。螭虎，任讓將還在都中的百官齊聚於此，你昨日與蘇峻交談，可知所為何事?”說罷還拍了拍王恬的後背，幫他順了順氣。

“叔父，廣莫門離覆舟山與蔣山較近，蘇峻正是從此處攻入建康，此處戰事激烈，骸骨未收，想來蘇峻是想以此來震懾諸公。”

蘇峻自歷陽(今安徽和縣)整軍出發，渡橫江，登牛渚(後稱采石磯)，軍於陵口(牛渚山東北)，北上攻陷慈湖(位於今馬鞍山)。蘇峻在陵口有兩個進軍選擇，一是直接自慈湖北上，沿途攻陷石頭城後進攻建康，二是於慈湖東進，經過小丹陽(丹陽舊治秭陵縣，位於今江寧區)後北上蔣山(今鍾山)，自蔣山南麓直驅覆舟山，直逼台城。

蘇峻選擇了路線二，石頭城作為建康最重要的軍事屏障，蘇峻傻了才會選擇由此進攻。而庾中書偏偏在石頭城布置重兵，對於蘇峻可能繞路小丹陽的溫馨提示，置若罔聞。

等到蘇峻從覆舟山神兵天降，庾亮抱頭鼠竄的時候，不知其是否會徹夜難免悔不當初。

不等三人細想，前方百官很快騷動起來，任讓已經宣布了此行之事，任讓特意說明，拜王家老二所賜，所有百官前往戰地收拾骸骨。

感受到周圍忽然投來一堆複雜的目光，王恬往王彬身後縮了縮。

但王彬也目光複雜地看向王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