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棕色的風衣從不知是頭是尾的黑暗中飄蕩著,隨一雙牛皮色陸軍皮鞋緩緩出現,一道黑影被其包裹在內。
隨著黑影逐漸離開黑夜,在昏暗的油光與皎潔的月光下,他顯現出人形,五官也如勾勒線稿般被逐漸點明。雖是暗淡無光,其面目尚能看得出因寡淡從而變得複雜的情緒。
黑影應該是頭部的位置,高挺的鼻梁顯成一個向下的夾角,其上是淡藍色的虹膜將深幽的瞳孔從淺自深環環包圍,宛若珊瑚海的環礁。眼白則在黑暗中看不出白色,令人不禁聯想到發臭的蛋白,只有緊緊吸附其上的短小血絲有所猩紅色在昏黃中將憂愁講述。他雙目無神地走著,直挺挺盯著前方,即便前方什麽也沒有。
他頭髮散亂,就像老農從田間歸來,在麻將桌上被殺得片甲不留。
他自言自語道:
“安東尼,你這個敗類!我抽死你!”
“比你強百倍的人都不敢要的東西,你就他媽個傻逼,憑什麽敢要?”
隨即,臉上就是一道道紅印重疊,愈顯深刻。
打著打著,就崩潰了。
“我操作也沒毛病啊,第一天到來,先是把黃發整頓了一頓,樹立權威。然後‘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也沒燒,怎麽就......”
......
安東尼雖然並不喜歡警察這個職業,但奈何警長這個位置太誘人了,完全忍不住。
於是,學歷史出身的安東尼,不免想到了那個聽說自己要登基,手舞足蹈,毫無準備,跑死了十幾匹馬到京城去,然而隻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踹下位子的那位海昏侯。
不過可以肯定一點,這件事怪不到昂比利多教授,甚至得感謝他。因為自己當助教或者文職,危險隻可能更大,當圖書管理員,又不足以養活一家人,其他方面的崗位自己的人脈不足,根本要不到手。
到頭來,只有警長。
只有隨時可能丟掉職位甚至小命的傀儡警長。
想想,當年差役踢翻雪堆熄滅火焰,在寒風裡膽戰心驚的小安東尼是多麽嫉妒。今天獲得了權力,也算是圓了悲哀的兒時夢想。
......
芬德斯死了,安東尼在鎖住的糧倉裡殺了他。
碼頭工人們已經不再轉身了,他們習慣了這聲音,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
安東尼俯下身子,隨後半蹲在糧倉的地上。
一道光從鎖住的糧倉門門縫外打進來,打在安東尼血腥卻面色平淡的臉上。
安東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松代有咲。”
女孩的身體微微顫抖。
“我可以送你回父親那裡去,走吧。”
“他就是......”
“他是?......”
“伊森·歐瑟。”
怪不得老伊森會日語,要是如此,一個更為邪惡離奇的故事就浮出水面了......
他已經摸清楚小松代的來由了,大概是這位黑警伊森·歐瑟某次強奸或嫖娼後的意外之喜。
“你想不想讓那個斯洛伐克人也去死?”
安東尼面無表情,因為他已經猜到了女孩的回答。
“不知道......”
“還記得我教你的,槍怎麽使用嗎?”
她還沒有回答,一個面熟的人闖入了她的視野。他正是老伊森。
老伊森看到小松代,渾身一顫,瞬間明白剛才發生什麽了。
老伊森迅速就變得鎮定了起來,他掏出槍來。
安東尼也掏槍,形勢劍拔弩張。
“安東尼!快放下槍來!你這是在幹什麽?”
“你個黑警!還好意思問我!你嫖娼了她老娘還不夠,對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你什麽意思?我是來找你幫忙的!”
“是誤會麽?”
老伊森緩緩放下槍,插回口袋裡,向安東尼靠近著,在約四米的位置停下。
“我的夫人就是日本人,咲醬她就是我親生女兒。”
安東尼還沒有放下警惕,為了禮節,他把轉輪手槍丟在地上,卻還是從小松代手中拿來步槍。
“芬德斯抓住了我年輕時在帝國政府陸軍服過役的把柄......就這個,可以讓我過不了政治審核!”
“芬德斯一介馬夫,本來我可以輕松撂倒他。可是,之前的警長是他的後盾,我動不了他......”
“芬德斯說,他自己這輩子沒有嘗過年輕女人的味道......”
“於是,那個畜生侵犯了我的親生女兒!”
“事後,在之前的警長的暗中安排下,芬德斯還來家裡,像模像樣地送了些破錢......”
“我真不是個男人!老來得子,當時真應該直接一槍把芬德斯斃了!”
老伊森哭得聲淚俱下。
“後來,我和老伴討論了許久,找辦法救救女兒。”
“再後來,你就來任新警長了,原先的警長直接向你下跪了。死警長一滾蛋,我也找到了希望。”
“當時,我主動請纓帶你巡查糧倉,還故意帶上芬德斯,就是為了抓他個現行。”
“誰料,芬德斯性癖奇特,為了滿足讓自己邊實施獸行邊感受到恐懼的刺激**,就在樓頂上埋了小型炸彈。當時進糧倉前聽到那聲響就是炸彈爆炸的聲響。”
“進入糧倉前,我本想直接找你進去。但當時我不知道芬德斯埋炸彈了,聽到爆炸,不想讓你也喪生,就叫你先行撤退。”
“進入糧倉後,芬德斯得意洋洋地向我顯現出來了他的‘炸彈計劃’。我不敢與其做過多纏鬥,拋下芬德斯就去找女兒和炸彈去了。”
“最後,我只找到剩下來的最後一個最大的炸彈,沒能找到女兒......”
“憑借我多年的經驗,判斷芬德斯已經知道反正自己大勢已去,打算在侵犯咲醬的過程中炸塌糧倉,讓她陪葬......這種變態......”
“好吧......既然已經結束了,那,咲醬,和我回去吧。”
“好的!”
小松代不再驚恐, 喜悅之情如歡欣的泉水般湧出。
安東尼看到這裡,看到小松代的喜悅面貌,也由衷感到愉悅。可是,不安的聲音總是纏繞在他的耳邊......
令人焦躁的聲音說。
“一筆橫財近在咫尺,那可是一個人一生的積蓄啊。拿走它吧,你有那個能力,何樂而不為呢?”
安東尼狠下心來,拾起轉輪手槍,將黑洞洞的槍口緊緊對準老伊森牽著女兒的背影。
安東尼緊閉雙眼,不敢直視老伊森。
“呼!”
“他只不過是一個搜刮民脂民膏的黑警......”
啪!
槍響過後。
老伊森感覺好像熨鬥在臉上淌過一道,又紅又燙,身體內部的一些東西逐漸消失。他最開始只是倒下,不用於維持生存的感知器官率先被停用,腿最早動不了了,再接著是觸覺、嗅覺、視覺,直到嘴裡那潺潺鮮紅的銅臭味兒突然隱匿,他意識到全面的宕機已經如洪水拓壩般向大腦飛奔直去了。現在他的眼睛只能疲憊地閉上,連思考的能力也下降了,無法像廣播劇中的那些人一樣如走馬燈般回憶一生,因為大腦的中樞裡卡了一顆小魚頭似的九毫米口徑銅質彈丸。即使如此,最後消失的聽覺與無與倫比的仇恨在尚存一絲生命體征時還是讓這個已經無法改變現狀的可憐人了解到了他的處境——只聽一陣腳步聲後,又是補上的一槍。
“對了,松代子你去哪裡?”
還有一聲槍響。
從今天起,一位年輕人走上了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