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自前隋時便已出仕,歷事李密、竇建德、隱太子……”
說到此處,魏征不由得輕笑出聲。
“殿下可曾聽聞,當時老臣有直臣之名?”
“未曾。”李象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便是了,三代以下,能與你阿翁做比的,也只有漢文帝一人。”
魏征說話間也頗有些感歎:“當今聖人胸襟開闊,能納直諫,故而老臣也懶得去想那些彎彎繞,有甚說甚便是。”
“但你阿耶不同,畢竟這世界上無有幾人能與當今聖人相比,而為人臣者,最忌諱的便是以聖君的標準去衡量君主。”
李象恍然大悟。
“哦,我聽明白了,您的意思就是要學會接受君主的平庸唄?”
魏征偏頭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一步。
“誒,少師為何向前走?”李象不解地問道。
魏征語氣涼涼:“怕有血濺身上。”
李象:……
“所以這就是您轉變風格的原因?”
李象又問道。
“不然呢?”
魏征目視前方:“學張玄素、孔穎達還有於志寧他們三個腦子灌銅的?老臣又不傻,既然直諫沒有用,那就換個方式嘍。”
末了,魏征補充了一句。
“進諫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讓君主接受並改過。”
李象恍然大悟。
怪不得歷史上的魏征和便宜老爹的關系挺不錯,原來是有這一層原因。
“只是老臣沒想到,郡王竟然能夠說動太子。”
魏征再次將目光轉回李象。
“容老臣好奇,郡王是如何說服太子的呢?”
“啊,這……”
李象撓撓頭,考慮到魏征現在和李承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便打算實話實說:“我和阿耶說,東宮屬官一直在說他心胸狹窄,若是能給張玄素求情,一可以顯示太子的胸懷大度,二可以啪啪打他們的臉,三則可以殺人誅心。”
說完之後,他又給魏征講了一遍胖虎定律。
魏征聽罷,以手撫膺,目光深邃。
“郡王小小年紀,便有此等見識,倒是令老臣刮目相看。”
“孔聖人尚且不以年紀論英雄,少師可不能輕視我這少年郎啊。”
李象叉著腰,並不打算謙虛。
“好志氣!”
魏征不由得眼前一亮,脫口而出讚歎道。
他又直視李象半晌,忽然搖頭歎息道:“可惜,可惜。”
“少師惜從何來?”李象問道。
“可惜郡王非太子妃所出。”
魏征仍舊在直視李象,似乎想要將他看透看穿。
李象笑了:“敢問少師,漢文可是呂後所出?”
二人對視片刻,魏征長聲而笑。
“這便是郡王持劍以對張玄素的原因?”
李象歎息道:“當今之時,父王漸已失寵,朝臣多有微詞,更有魏王在側虎視眈眈。”
“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只是厥弟年幼,若指望他時,我父子皆死無葬身之地也。”
“是爭死,不爭亦死,等死,不如死個痛快!”
魏征深邃的目光注視李象片刻,含笑點頭道:“郡王若得閑時,不妨來寒舍坐坐。”
“呃……”
李象遲疑片刻,還是說道:“最近應該沒什麽時間,少師有所不知,我阿翁今晨下旨,要我去立政殿,他打算親自撫養我……”
這下魏征可真是驚了,驚訝的同時,又有些恍然大悟。
面前這位皇孫,可謂是鋒芒畢露,能得到皇帝垂青,也實屬正常。
做長輩的嘛,都喜歡最像自己的那一個孩子。而這位皇長孫,和當年那位太原公子,還真有些相像。
“既如此,那老臣明日便上書,皇孫者,璞玉也,當有名師雕琢,方可成器!”
“少師真不謙虛,竟然自誇名師。”
李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和魏征相處,他總覺得很舒服,就像是面對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魏征眼睛一瞪:“小子以為吾當不得名師耶?”
“當得,當得……”
李象立刻賠笑道,同時心中也在暗自欣喜。
能被魏征主動要求教導……這可是天大的機緣啊!
一般來說,大臣們都不會主動靠攏某個皇子,這是忌諱。
但魏征不一樣,他自覺時日無多,為了太子李承乾的儲位穩固,他也豁出去了。
另一方面,也是對李象的認可。
又扯了兩句,魏征以身體不適為由,乘車離開了東宮。
李象目送馬車離去,剛要轉身離開,便聽到王德在叫他。
在聽說是李世民讓他去兩儀殿後,李象不敢耽擱,當即便出發。
同時心裡還在忐忑,阿翁這麽著急喊他去兩儀殿,不光是有事,肯定是有事。
立政殿中,李世民和蕭瑀正在品茶,見李象走入殿內,李世民立刻衝他招招手。
“象兒,過來吃茶。 ”
立刻便有宮女給他拾掇出一碗油漬麻花的大唐特色茶湯,李象端著這碗甜不甜鹹不鹹苦不苦的重油高脂濃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喝啊,怎麽不喝?”
李世民端起茶,輕啜一口,臉上露出回味的神色。
李象看著手中的泔水湯,心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句話。
這喝茶,多是一件美事。
他露出英勇就義的神情,一口悶下肚。
“如何?”李世民笑著問道。
李象乾嘔兩下,擦擦嘴唇道:“還行,除了腥點膻點油點膩點,也沒什麽毛病。”
“小子真是牛嚼牡丹,這品茶乃是品人生百味,像汝這般牛飲可是不成。”
老李說罷,指著一旁的蕭瑀說道:“朕給你請了一位老師,以後負責教授你課業,還不快跪下拜師?”
李象心裡一突,轉頭看向蕭瑀。
蕭瑀端著茶碗,嘴角挑起一道嗜血的弧度。
那意思,李象看明白了。
嗬嗬,小子,以後咱倆的日子還長!
臥槽?
李象頭皮一緊。
先是魏征要收我為徒,現在皇爺爺您給我指派蕭瑀當老師?
麻在哪兒呢,上午剛給老蕭噴到破防,中午就成了他老師,這……
他已經能想到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美好了。
貞觀朝的兩大噴子伺候我一個人?這福氣……能特麽小?
上不來氣了,兄弟。
李象腦瓜子正開鍋呢,卻聽到外面王德通傳的聲音。
“稟聖人,魏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