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 第18章：試貞(上)

他把前段時間公子豐昏迷不醒時，太卜、貞眉各自的貞卜結果，以及後續的事實驗證說了出來。

巫重聽得心中一動。周邦的君夫人身故，他是知道的，之前周侯遣人至王邑，向大王稟明他暫時撤軍之舉時，即以此為理由。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麽一番內情。

如此說來，面前這位被稱為“貞眉”的貴女，她的貞卜之術就不容輕忽了。如果能善加利用，至少在西土事務相關的貞卜中，應該能得出更準確的結論來。

他立刻喚人取來龜甲、刀筆、火鍑、灼條等物，向貞眉說道:“為我試貞之。”

“唯，”貞眉毫不猶豫的應下，“請左卜命龜。”

“今日是癸日，可試以旬夕之貞，”巫重略一思索，“貞旬無禍，貞旬無憂，貞旬無疾。”

所謂的旬夕之貞，就是在每旬的最後一天，貞卜下一旬的運勢。和周邦以日期計旬不同，大邑商是以天乾計旬的，每旬的最後一天就是癸日，稱為旬夕。而旬夕之貞，則是大邑商王室中最常見的貞卜項目，每一旬都有多人共貞，有時候商王也會參與進來。

這一貞卜項目，主要有三件事項。旬無禍是貞卜國事，范疇包括下一旬會不會有水災、風災、蝗災、瘟疫、叛亂等，這是每一旬必然會貞卜的事情;旬無憂是貞卜人事，范疇包括王室及重臣們的健康乃至生死，這些事情會受到商王的關注和擔憂;最後的旬無疾，則是貞卜商王本人的健康狀況。

通常情勢下，這些都會得到“有吉”的結果，就像每次和人見面問侯、結果一般都是好的。

而如果得到的結果是“不吉”，那就得正向反向的作進一步貞卜。之後要麽將這個結果修正過來，要麽耗費更多的工夫，貞卜出“不吉”的具體事由，例如是哪位先王先妣作祟，要實施哪種祭祀予以禳除之類，等待後續事實的驗證。

概括說來，就是看貞人願意做判斷題，還是願意做選擇題、甚至應用題了。

大家一般都是不願多事的，反倒商王有時候會特意挑刺，佔曰“有祟有夢”，意思是自己身邊有一些不好的征兆，夜間也做了不好的夢，怎麽可能既“旬無禍”，又“旬無憂”……

貞眉曾經多次聽巫景夫子批評過這種習氣，說近些年的貞卜，有的流於形式，有的阿附王意，都違背了貞卜的初衷，是對上帝的大不敬，繼續下去不可能有什麽好結果。而她也秉承著夫子的教誨，一直遵守著下兆的手法規范，然後嚴格根據兆象加以貞卜。

燋灼、佔龜、刻兆，貞眉的手法無可挑剔，看得巫重也不由得微微頷首。這傳承自介父巫景的手法確實足夠規范，僅憑她這一手，即可擔任協助貞卜的卜人。

等到兆象出來，貞眉仔細看了一會，心中有點愕然。然後她再次驗看了一番，確認判斷無誤，乃據實匯報道:

“旬無禍，有吉;旬無憂，不吉;旬無疾……不吉。”

話音剛落，左卜巫重還未怎麽反應，伯籍父的神情卻先愣了。

原本看著貞眉的手法一如既往的熟練，巫重面上有滿意之色，他覺得這次試貞將會非常順利。沒想到，貞眉得出的結果居然是這樣……

尤其是貞旬無疾。他們已經接近王畿、馬上要去王邑了，商王下一旬會不會生病，那可是一目了然的。如果出錯，豈不是在巫重這裡失去了信任?

伯籍父心中暗自擔心，卻沒有什麽辦法。他雖然是巫景之婿，卻沒有跟著學習貞卜，在這件事上插不上話。

貞眉還在繼續自己的流程，雙手奉著龜甲舉至巫重面前道:“請左卜驗看。若是無誤，容眉完成刻辭，再請左卜指正。”

巫重沒有接龜甲，擺了擺手道:“既為試貞，只看貞卜之手法即可，且汝尚未效命王室，名既不正，如何能得到確切的結果呢……繼續吧，遵照制度，再正反各貞卜一次，以齊‘三卜’之數。”

正向貞卜自不必說，依原本命辭繼續貞卜即可;反向貞卜就是將命辭反過來，也就是“貞旬其有禍，貞旬其有憂，貞旬其有疾”。辭中多出來的“其”字，同樣是貞卜中的慣例，表明這是不好的、不願看到的結果。

於是貞眉再次請巫重命龜，伯籍父則向巫重告罪，要暫時失陪一會，去安排下外面的使團隊列。

這場會面，加上三卜之試，以及後續的刻辭等，勢必會超出原本計劃的時間。

令使團眾人解馬下車，稍事休息，伯籍父再次回到巫重的住室，看貞眉繼續完成剩下的兩次貞卜。 然而，其結果依然不甚如意，正貞的結果是“有吉、有吉、不吉”，反貞的結果是“不吉、不吉、有吉”。

三卜綜合起來，“旬無憂”的結果是被修正了，但“旬無疾”的結果卻一直是“不吉”。

整個貞卜的流程走完，貞眉再次請巫重驗看。

這次巫重沒有拒絕，驗看完畢後交還給貞眉，由她完成最後一步的刻辭:

“癸未卜，眉，貞旬無禍。有吉，一。有吉，二……”

“癸未卜，眉，貞旬無憂。不吉，一。有吉，二……”

“癸未卜，眉，貞旬無疾。不吉，一。不吉，二……”

貞眉的書法同樣經過巫景指正，放在大邑商也堪稱規范，態度更是一絲不苟，甚至還以朱砂在字跡上進行了塗飾，讓巫重挑不出一點問題。

“甚好，不愧為我介父門下之人，”他頷首讚許道，自腰間取下一枚墜飾，遞給貞眉，“到達王邑之後，可持此前往我家拜訪。”

……，……

由於在巫重這裡多耽誤了一些時間，伯籍父一行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總算在夕食之前，到達了噩國設在南土王道的西羈館，距離王畿僅有兩天的路程。

地處四土的畿外邦國，入貢大邑商，期限是以到達王畿邊境為準。王畿的邊境稱為四甸，王邑的邊境稱為四鄙。只要在三月的月底之前到達四甸，春貢就不算是失期。

之後驗過命圭，無論走的哪一條王道，四甸至四鄙之間的五座羈館，都會給予使團良好的招待，並將使團的人員、貢物、日程等上報給王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