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 二 海棠花下

一妙齡女子正站在樹前微微抬頭看著海棠花，陽光透過花間，在地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也將那女子襯托得更加恬靜優雅。

顧慎行也認出了這名女子正是剛才大雄寶殿中那道倩影的主人。

女子髻發中分辮發綰上，其上點綴了一朵鵝黃色的簪花，身著月白色襯衣，外搭淺黃褂衣，一身裝扮恰到好處。

如此一身旗人的打扮，顧慎行明白這女子的出身非同一般。

“咳……”

這時，一聲輕咳傳來。

一仆婦擋住了顧慎行的視線，面無表情的說道:“這位公子，我家貴人在此賞花，請速離開！”

仆婦言語中帶著的不容拒絕的警告意味，讓顧慎行有些不快，沒有理會她，徑直穿過庭中，朝著後門走去。

在在路過那女子之時，顧慎行不經意間一瞥，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淡淡的愁容，彷佛心中充滿了憂愁。

“你……”

見顧慎行沒有聽從她的話，那仆婦急忙追趕上前，生怕他會做出逾矩之舉。

然而她有些過於擔心了，顧慎行並未做停留，繞過藏經閣便出了後門來到了寺後胡同。

剛才的那個小插曲也沒有讓顧慎行記在心上，現在他唯一的目標就是殺死隆保，為養父報仇。

這裡畢竟不是歸化城，還是要避免節外生枝。

出了後磚兒胡同，經廣寧門大街，顧慎行轉頭來到了宣武門外大街尋些吃食。

宣武門南部一帶商業發達，有不少的酒樓、茶館和戲館，以及各地在京會館(即駐京辦)。

不少各地前來參加雍正五年丁未科會試的士子們都住在了附近的會館或者客棧中。

顧慎行也不例外，這次入京時用的身份憑證便是來自江蘇省蘇州府前來參加科考的舉人。

清代入關後，在北京城實行“旗民分居”政策，即旗人居住內城，漢人全部遷出內城而住南城。

大量的漢人官民以及商戶匯集在了南城，其中正陽門、崇文門外以商人為主，而宣武門外以士人和官宦為主。

幾十年下來，士人匯聚在宣南地區，或切磋問學，或吟詠宴飲，或敘師生同年之誼，或念同宗同鄉之情。

由此也吸引了更多他處和後至的士子、官僚來宣南居住，同時進一步增添了對士人的感召力。

大街上不少士子悠閑漫步街頭，一邊領略宣南獨特魅力，一邊與身旁的友人說著自己的感悟。

一身士人裝束的顧慎行走在街上，令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人就在昨夜在外城中殺了人，犯下了命案。

“及萃樓。”

看著眼前的這家酒樓的匾額，又瞧著大堂內不少人，本就不打算虧待自己的顧慎行抬腳走了酒樓。

“呦，這位爺，裡面請！”

這時，酒樓小二走向前來，一邊將手中抹布搭在肩上，一邊衝著對他笑道。

看著有些吵鬧的大堂，顧慎行開口詢問道:“樓上可還有臨街的雅間?”

一聽是為不差錢的主，小二臉上笑容更盛，連忙應到:“有！有！這位爺請隨我來！”

“您注意腳下！”

小二對顧慎行提醒完，又對櫃上說道:“二樓雅間貴客一位！”

進了雅間，顧慎行點了幾樣特色菜肴，便揮退了小二。

喝了口茶，顧慎行起身來到窗前，望著樓下人來人往，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不愧是京師，如此繁華景象遠非塞外的歸化城可比。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

銀杏菜心、蟹粉豆腐、醃篤鮮、松鼠桂魚，一壺產自蘇州的綠茶酒。

四菜一壺酒，典型的姑蘇菜系。

一上午沒有吃東西，間這麽多美食，顧慎行早已饑餓難耐，提筷享用起了故鄉的美食。

……

“額雲(姐姐)”，你還會帶我出來看花嗎?”

馬車中，一五歲孩童依偎在他姐姐懷中，抬頭望著姐姐說道。

富察?容音低頭看著弟弟充滿希冀的眼神，暫時拋去了心中的憂愁，淺淺一笑道:“好，下次還帶春和來崇福寺看丁香花。”

名叫春和的孩童聽到姐姐的允諾，樂得直拍掌。

就在這時，馬車外突然一陣嘈雜，接著前面的馬兒不知怎的受了驚，在大街上發瘋的跑了起來。

車夫使出了渾身力氣拉著馬韁，試圖讓受驚的馬兒停下，可誰知馬兒卻愈加難以控制。

最後，車夫一個不慎被甩下了馬車。

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馬車裡的富察·容音緊緊將弟弟抱在懷中，雙眼緊閉，嘴中還念念有詞，好似在求神靈保佑。

那仆婦倒是非常忠心，慌亂中將自己家的兩位主人攬在了懷中，防止她們被甩出馬車。

鬧市之中，大街上的行人見此情景，紛紛四處躲避。

奈何路邊小攤過多，擋住了躲避的路，導致不少行人慌亂中摔倒在地。

就在馬兒即將踏在一位摔倒的行人身上時，突然有一人跳上了馬背，緊緊拉住馬韁，使得馬兒改變了落蹄的方向。

也算是救了那行人一命，否則那人必定是非死也要重傷。

此人便是正在致美樓上用餐的顧慎行。

適才，顧慎行正在樓上獨酌，但聽見街上傳來嘈雜的聲音，臨近窗才看到受驚的馬兒正拉著馬車在街上橫衝直撞。

就在馬兒即將踩到因慌不擇路而摔倒的行人時，顧慎行沒有多想，當即從樓上借物跳了下來，精準的跳在了馬背上。

此時受驚的馬兒依舊還未停下，顧慎行騎在馬上，仔細觀察後，發現這匹馬兒正處於極度緊張和恐懼的狀態，四肢顫抖，呼吸急促。

前世顧慎行曾在內蒙古邊防團服役，加上穿越後的大半年在塞外經常騎馬，可以說對馬匹的習性相當熟悉，也早已練就了嫻熟的馭馬技能，自然也知道如何面對這種情形。

顧慎行深吸一口氣，先是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接著他緊緊貼在馬兒身上，輕輕地撫摸著馬匹的脖子，試圖控制住了馬兒的呼吸節奏，讓它逐漸放松下來。

在顧慎行的安撫下，受驚的馬兒逐漸恢復了平靜，最終安穩的停了下來。

“好！”

四周的行人見驚馬被一年輕人製服，紛紛叫好！

馬車中，本以為身處險境而無法逃脫的富察?容音也看到了顧慎行製服驚馬的的那一幕，如此高超而驚險的操作給她心靈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馬車慢慢安穩停了下來，容音的心中不禁松了口氣，看了看懷中的幼弟，見他無礙後， 準備下車當面向自己的救命恩人致謝。

這時，那仆婦看到富察·容音起身，瞬間領會到自家小姐的意思。

不過她卻伸手攔住了自家小姐，鄭重提醒道:“小姐，身份有別，還是奴婢去吧！”

仆婦整理了一下衣飾走下馬車，來到了顧慎行的旁邊，微微欠身說道:“多謝這位壯士相助，製伏了這驚馬，使得我等轉危為安。”

顧慎行正在安撫馬兒，聽到身後有人說話，隨即下馬回應，卻發現這說話之人竟是自己在崇福寺遇到的仆婦。

仆婦也看到了救命恩人的模樣，臉上頗為驚愕，沒想到這人竟是寺廟中那個不知禮數的男子，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厭惡之情。

“舉手之勞！”顧慎行微微一笑，謙虛道，繼而又看向馬車裡，“幾位在馬中沒有受傷吧?”

只是沒想到那仆婦直接擋住了他的視線，生怕顧慎行與自己小姐。

不過這仆婦的這一行為讓顧慎行感到十分氣憤，自己救了她們，卻這般防備自己。

馬車裡，富察·容音也知道自己家的仆婦做的有些過了，剛想開口道歉，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若是與這位男子交流過多，反而會害了他。

顧慎行也不再理會那仆婦，多說無益，在確認驚馬無礙後，直接返回了致美樓。

街上眾人看馬車規製也知道裡面的人估計非富即貴，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物，也迅速散開來。

等趕來的巡城兵丁盤問之後，那馬車便迅速在兵丁的護衛下進了內城。

宣武前大街再次恢復了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