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貪坐在鋪滿地面的草墊上,他的對面就是姬典。
屋子裡比較昏暗,只有門口外側的左右兩邊掛著兩個火把。火光一陣一陣的遞進來,看上去忽明忽暗的。借著這光線看去,牧的屋舍看起來比姬典的要大不少,但是內部卻顯得頗為雜亂。各種生活用品放的很隨意,各種木製品和燒製的陶件兒散落一地。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位於屋舍正中間的一個木製長台,說是長台,其實就是一塊石頭上放著一塊木板。這東西在屋內極為扎眼,一進門很容易就會注意到它。這樣的台子在姬典的屋子裡也有一個,只不過其下方用以支撐的不是石頭而是四條木製的“腿”,那個放的是姬典每天晨祭時用的酉。然而牧這裡的台子放的並不是酉,在進門時黎貪借機看了一眼,其上面堆滿的泥土和零散的石頭。
整體看去,這木台上面的木板蓋在下面的石頭上,看起來嚴絲合縫,應該是特意打磨出來的。上面木板的邊緣稍稍向上凸出,似乎是為了讓台子上的泥沙不會掉下去。其高度大約能到黎貪的胸膛,對牧來說則約是他的腹部。
黎貪第一眼就對這個裝著泥土的台子充滿了好奇,不過此刻卻並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此刻他更加在意的是斥者的安危,以及牧和姬典為什麽要帶他到這裡來。
自打進來之後姬典就始終坐在他的對面,就這麽漠然坐著,也不跟他交流。雖然如此,但是清醒過來的黎貪能夠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一旦他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對斥者的關心,那麽斥者就危險了。
即使他能夠應對好,現在斥者也並非是絕對的安全。雖然他們配合著演了一出戲,但是誰也不知道牧和姬典究竟是否相信,此刻他們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件事就讓他們懷疑到他,那對九黎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黎貪現在懊悔萬分,他不斷責怪著自己,怎麽就不能提前找好理由?為什麽偏偏就要用同一個呢?
在九黎時黎貪就已經逐漸意識到了,跟人精們打交道是要時刻留著心眼子的,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會流露出一些信息,而他們會捕捉到這些信息並分析出自己想要的。只是他沒想到姬典小小年紀居然也這麽腹黑,明明看出來了自己有問題卻故意放自己走,從而導致他與斥者險些被抓住。
這確實有些超乎他的意料,同時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孩子。
等了一陣,外邊傳來一陣寒暄之聲,牧的大嗓門也傳了進來。黎貪意識到牧回來了,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板坐直了身子,心中也不禁有些惶恐。馬上就要面對牧了,然而他卻不知道斥者那邊發生了什麽,現在他又怎麽樣了。
很快,牧大手大腳走了進來,一進門便直奔黎貪而去。
姬典主動為他讓出了位置,他便一屁股坐到了黎貪的對面。
“你是黎貪?”牧搓了搓手,大口地朝自己的手哈氣。
“我是。”黎貪正襟危坐,回答的十分嚴肅。
“你認識黎和?”牧放下了手,整個人變得認真起來,反倒生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來。
黎貪呆了一下,眼睛不自覺地眯了起來。
他的思維瞬間圍繞著這一個名字發散開來,一連串的問號隨之浮現:“黎和?黎和是誰?莫非是那個斥者的名字?哦我想起來了,那不是昆吾的假名嗎?他們問這個幹什麽,莫非他們想要對昆吾做什麽?他們該不會是想要對昆吾不利,然後來攻打九黎吧?不對啊,我記得他們應該是親九黎的。”
“你問這個幹什麽?”黎貪沒能弄明白對方的來意,自然也不敢輕易回答。
“你認不認識黎和?”沒等牧回答,姬典直接打斷他,繼續強硬地問道。“黎貪,我們說的不是昆吾,而是黎和,你能理解嗎?”
“啊?他在說什麽?”黎貪傻了。“不是昆吾,而是黎和?黎和不是昆吾的假名嗎?那這兩個指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啊。可是看他們的意思,這兩個人好像認為那不是一個人。難道說九黎還有一個叫做黎和的人,而他們正好認識他?”
由於不能聽懂他們的話,為了獲得更多點的信息,黎貪開始故弄玄虛起來:“這要看你們說的是哪個黎和了。九黎確實有黎和,而我正好認識一個,但我不知是不是你們說的那個。”
此話一出,對方明顯也犯了難。
此時黎貪已經基本可以確定,他們在九黎必然也有斥者,所以他們才能知道他是族正之子,也能夠知道昆吾並非是黎和。但是他們的斥者連那個叫做黎和的都沒弄明白,說明對方的斥者知道的有限。
這樣一來他就有發揮的空間了,反正也沒有其他人能夠反駁他,所以他說的就是對的。他們如果想要驗證的話,至少要找一個與他一樣能夠接近權力中心的人套話,又或者找很多人不斷比對,那可就麻煩了去了。
“與湯水部有關的那個黎和,你認識嗎?”牧再次開口,又爆出了一個猛料。姬典的臉猛地一抽,好像也被這一句話驚到了。誰能想到這樣的隱秘暴露的卻是如此猝不及防?他轉頭看了眼牧,想要伸手去碰他,但最終還是沒有伸出去。
黎貪雖然心中已經震驚無比,但是臉上卻十分平靜。他刻意裝作思索黎和的樣子,實際卻是在心裡暗想:“什麽?湯水部?九黎的黎和怎麽會和湯水部有關系?難道這個黎和也是九黎的斥者,他是在湯水部的?對了,我怎麽忘了有熊還有別的部。我就說為什麽斥者不認識厘柄,看來他是在別的部的斥者。”
“如果我告訴了你們,四族之會上你們能夠幫助九黎嗎?”黎貪的大腦飛速運轉,絞盡腦汁才想出了一句合適的回答。
讓對面許一個有分量的承諾,如果他們答應就說明這個黎和特別重要,那他就回答的模棱兩可些,盡量不暴露。即使讓他們看出來了他並不知情,至少他的身份在這裡,情況也不會更差到哪去。如果對面不答應的話,就通過這句話讓他們覺得這個黎和特別重要,這樣看似了解全貌的他也可以相對安全些。
因為他知道,越是聰慧多疑的人,越願意相信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
在黎貪猛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他終於開始變得警醒,他的腦子也久違地轉了起來。
牧忽然皺起眉頭吐槽了一句:“這麽大點的孩子怎麽就學著耍心眼呢?”這讓他原本在黎貪心中樹立起的深沉形象蕩然無存。
“看來這個牧應該不像姬典那樣思慮過深,應該不是一個陰狠的人。這對我來說算是好事,反而能讓我更安全些。”黎貪的腦海中瘋狂分析。“難怪那晚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看來應該是他被姬典的三父欺騙了,所以才會出動全部的戰士”
牧吐槽了一句後,便接著說道:“本來我們姬水部也不想怎麽樣你們,否則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在這裡和我們說話?你放心,你大母是個明白人,她也知曉你在這裡,等四族之會後你就可以回去。”
“啊?”黎貪沒控制住,不禁伸長脖子眯起了眼睛,他也沒想到這個牧短短幾句話所傳達的信息量竟然如此龐大。他轉頭看了看姬典,發現他並沒有任何吃驚的表現,看來他應該是知道這些的。
“我大母知我在這裡?她怎麽知的?而且牧還知曉這件事。他們……”
牧短短幾句話,黎貪的腦子卻已經快要轉冒煙了, 越思考反而不斷發現新的問題。他震驚於自己的大母竟然認識這個牧,也不知他們是怎麽認識的。被入侵的那一夜裡他們似乎並不認識,難道是那之後才聯系上的?可是他們是怎麽聯系的,通過什麽方式呢?
牧見他不回應,便擺了擺手:“既然你不願說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我們的事。你這兩天就好好待在姬水部,讓小典好好陪你玩玩。行了,你們早點回去吧。”
姬典見他要送客了,終於發聲道:“跟他一起的那個人,怎麽樣了?有崇丘人等他嗎?”
牧撓撓頭:“哦,是有個崇丘人牽了匹馬,見我帶人去便跑了,看樣子是向神農的方向去了。”
“神農?”黎貪和姬典同時疑問,只是姬典出了聲,黎貪沒有發出聲音。
“是,應該是神農眼紅我們的輪,便想派人來偷。我已經讓人去查那個崇丘人的身份了。”牧笑呵呵的,在黎貪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從威嚴的長者漸漸變成了溫厚的大叔。
“好吧。”姬典點了點頭,有些狐疑地看了黎貪一眼,隨後便沒再說什麽。
黎貪稍稍松了口氣,但是內心仍沒有平靜下來,因為姬典看起來仍然懷疑斥者。
“那個,我能不能問一下,這個是什麽東西?”要走了,這一趟的結果總算還不錯。黎貪此刻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好奇,開始打量起那個屋子中央的台子。他對牧的感覺還不錯,因而壯著膽子問了出來。
“哦,這個啊,這個是沙盤,是打仗用的。”
說到打仗,牧的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