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算長。有時僅僅隻一眨眼,一個恍惚,待到猛然間回過神來,一大段日子便飛馳而過。
然而對於待在有熊的黎貪來說,他這兩天可謂是煎熬備至。馬上就要到四族之會了,雖然牧說了會放他回去,但是無論當時還是斥者都說混亂將起,所以他心裡總是有些慌的。
除此之外,自從上次分別之後黎貪就再沒見過斥者。他明明說會再來找他,可是這兩天任黎貪在屋外逛出花來也沒見到他的人影。結合之前牧的表現來看,他們有熊應該並沒有懷疑斥者的身份,那會是什麽樣的原因導致斥者不再露面呢?
黎貪本能地意識到,斥者可能遇到麻煩了。
“雖然有熊並不懷疑他的身份,但是他畢竟偷了有熊的東西,還差點將其帶到了外族,這樣來說的話受到些處罰也是難免的。”黎貪試圖在心中為他的消失做出一個解釋。
“既然見不到他,那我得再想想別的辦法,至少要讓當時知曉我在哪裡,這樣可以讓他們早做打算。只是大母與有熊的事……這是否是當時授意的呢?如果我告訴了當時,是否會給大母帶來麻煩?”
想著這些,黎貪從厚軟的草墊上起身,向南方做了個祭禮祝禮時常用的禱神動作。今日就是四族之會的日子了,姬典早早就起身出去了,黎貪也就此出門,試圖出去“碰碰運氣”。
屋外的陽光溫暖新鮮,為萬物蒙上一層明黃色的輝痕。樹雖然都枯了,然而山川卻不會枯。那些兀立在天邊的朦朧虛影,在和光的襯托下顯得更是威嚴。
眼前也是一副人流如織的景象,數不清的人不斷在眼前來來往往,頗有如河不息之勢。細細看去,他們仍如往常一樣,帶著他們的器具哼著小曲兒去往自己的崗位,似乎今日的四族之會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在屋外觀察了兩天,黎貪對有熊人的這一特點深有體會。他們有著極強的秩序性,每個人隻專注於自己的勞作,其余的則由別人為他們統一安排。不過也有一些讓黎貪難以理解的地方,例如雖說他們是大族,然而他們的大部分族眾都處於一個吃不飽的狀態。當然,他們也餓不死,而是始終在二者的中間搖擺。而像姬典那樣不用勞作且幾乎每天都有肉吃的只是極少數,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反而不如隨性的九黎。
黎貪本能地四下一看,正好看到泰頭迎面走來。
這是黎貪第一次在白天看見他的面容,他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有一個挺拔的駝峰鼻。他的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一口利落的白牙掛著弧度,讓人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歡喜。他的頭髮利落的束在腦後,頗有些乾淨清爽的味道。
從頭到腳細細看去,不得不說,任誰看了都會喜歡這個爽利愛笑的男孩。
隔了老遠兩人打了個照面,黎貪本想低頭回避,然而對面的泰頭卻主動向他招手:“小貪起這麽早啊,吃飯了嗎?我帶你去啊……”
黎貪低著頭,站在原地等待著他走過來。他對這個自來熟其實是有些害怕的,因為他覺得這些大族裡的人似乎都瞧不起他,而他總帶著一副笑臉,則更是喜歡戲弄人的樣子。除了害怕,黎貪對他其實也有一絲好奇。
畢竟誰能拒絕一個長得好看且幽默活潑的人呢?
“小貪,姬典呢?他不會扔下你自己跑去吃東西了吧?”泰頭比黎貪要高出半個頭,只見他雙手叉腰四處打量,似乎是在搜尋姬典的身影。“這個姬典,怎麽能把客人扔下自己一個人跑了,真是不像話。”
說著,他一把摟過黎貪的肩膀,“得了,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也不由黎貪拒絕,他一把拉過黎貪的胳膊,一下子將他拽飛出去。
“不不,我不,我們那裡早上不吃,我吃了會肚子疼……”黎貪忙擺手解釋,同時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泰頭聽了黎貪的話,將信將疑的松開了手臂,黎貪這才勉強掙脫站直。“你們,早上都不吃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們有熊這麽大的部落怎麽整天為食物所困?你們到底是要吃多少?吃死你們算了!
當然,腹誹歸腹誹,現實中黎貪還是重重點頭。同時他還回過頭去看了看,好在他拒絕得早,泰頭沒有將他拉出太遠。
“我們這兒早上吃得可好了,這還是族中供應的,不用交肉的,你確定不吃點?”泰頭緊皺著眉頭,語氣中帶著三分對黎貪“浪費”行為的不解。
黎貪搖了搖頭,再一次拒絕了他。他又搬出了上次自己在羭次上所經歷的事情,引得泰頭為此哈哈大笑。
很快,只見泰頭眼睛一轉,瞬間就帶上了幾分狡黠:“那既然你不吃,為了不讓這些食物壞掉,你去領一些,我來幫你處理掉吧。”泰頭向他拋了個媚眼,引得黎貪一陣膽戰心驚。
雖然他此刻始終想著自己要去找找斥者和當然,然而如果想要四處活動的話,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與泰頭同行雖有些瘮人,但至少可以合理地四處亂跑。經過一番權衡之後,他不得已選擇了跟他一起走向了領早飯的地方。
如黎貪所料,這一路上泰頭的嘴也沒有閑著,不斷地給黎貪介紹著這裡。當然,他說的很多東西黎貪都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不過再聽他說一遍倒也無妨。
然而,讓黎貪沒想到的是,在說完這些之後,他竟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從遠方的羭次山說到了更遠方的湯水部,又說到了更更遠方的紅塵部,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頗有要拉著黎貪一瀉千裡的架勢。最為離譜的還是,他說的每一句話竟然都完美的避開了那些黎貪想要了解的,而只是不斷地為黎貪講解那些天下人皆知的皮毛。
這黎貪哪受得了?
面對這個話癆黎貪也沒什麽好辦法,他隻好試著掌握對話的主動權,以試試能不能套他的話,或者至少讓他的話沒那麽密。
“泰頭,你今日過來是要做什麽呀?”
“我?哦,我是來找姬典問問去祟的事,這事他有經驗。”
“去祟?那是什麽?”
泰頭見黎貪主動發問了,眼睛一轉,一副笑容便出現在臉上。他說祟是冬日裡的一種害蟲,專門在晚上趁人睡覺時鑽進人的口鼻,最終導致人患病或死去。黎貪笑著用崇拜的眼光回應,他對這些奇聞軼事風土人情向來是感興趣的。
泰頭見他兩眼放光的模樣,又繼續講解說除了有熊的祟蟲外,還有東夷的年獸等。這些蟲和獸會在冬日裡會因為食物變少而嘗試入侵人族的部落,因此有熊的祟與神農的年又並稱為冬害。
“祟蟲要壓,年獸要趕,這是祖輩留下來的規矩。一旦做得不好了,是要被單老頭抓去訓斥的,弄不好還要被求如關上一段時間。”一邊吐槽著,泰頭也啃食完了從屋舍中領來的的肉食,隨即很瀟灑地將骨頭隨意一撇。等再站起來,他迅速又恢復成了那個開朗愛笑的男孩。
“你們的春官和秋官倒是嚴厲,比我們九黎可要束縛多了。”黎貪裝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實際上他也是昨天晚會時才了解到有熊的春官和秋官,也就是泰頭所說的“單老頭”和“求如”,他們分別負責族中的禮教和刑罰工作。
泰頭一聽這話,頓時就來了話意。“哎呀,可別說了。你是不知,我們平時可慘了,每天辛辛苦苦打來的獵物還要上交,否則就沒有火,也沒有飯吃。”
“姬典可能在四族之會的地方, 不如我們去哪裡找他吧。你剛說什麽來著?對,你們的春官和秋官。我記得你們的春官應該是叫單狐呀,‘單老頭’是什麽意思?”黎貪刻意控制著話語權,將自己真正想說的穿插到主線之中。這樣有助於讓泰頭反應不過來,就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左右他的想法。
“四族之會?哦。我跟你說啊,是這麽回事,我們姬水部一直沒有部正和祭司,於是族中遇到大事就由五官之首的單狐裁斷。他雖然很討厭,但是畢竟是長者,所以我們見了他都會喊他一聲‘頭兒’。”說到此處,他眨巴了下眼睛,顯然是在思考後面的內容該怎麽表達。
很快,他一把摟過黎貪的肩膀,低著頭湊到他的耳邊說道:“我吧,平時不太喜歡他,我覺得他太老了,所以就喜歡喊他聲‘老頭’。”
“那這‘單老頭’的稱號又是怎麽來的?”黎貪抬起頭,正對著泰頭的眼睛。他感到他的鼻息噴在自己的臉上,有種癢癢的感覺。
“這個嘛,狐那麽好看,他一個老人怎麽能叫狐呢?反正我不喜歡叫他狐!”泰頭吐了吐舌頭,露出一個坦誠的笑容。
“你這樣叫他,他不會罰你嗎?”黎貪對這個大男孩頗有些無語,他現在能夠理解姬典為什麽以那樣的態度對他了。
“無所謂吧,那個該殺的現在跟我大母住在一起,說起來他現在也勉強算得上我的半個大父……”
“???”
一道驚雷將黎貪的世界觀直接炸裂,二人也在不知不覺間走近了位於有熊正中間的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