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本已十分昏暗的天空更加陰沉。天上的灰雲陰瀝瀝的,仿佛已經在黑夜中沉淪。冬天的空氣雖沒有那麽潮濕,然而當一陣風吹過,乾冷的刺骨更讓人顫抖。
高大的土山上,兀自坐著一個人。他盤著腿,呆坐在山上唯一的樹苗旁,不知在想些什麽。
毫無疑問,那是黎貪。
準確來說,應該是九黎獵者黎貪。
是的,一切都按照當時的安排進行著,九黎在經過了一場大戰,以及戰後的談判後,此刻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當然,至於在談判中具體發生了什麽,以及叛徒昆吾又做了什麽,族人們便不得而知。
他們也不關心那些,那只是他們茶余飯後閑暇下來時的談資而已。他們更加關心的是上次族會時族正做出的安排:
改製!
首當其中自然是族中最重要的暴力機關獵者,原來其最高管理者是一位首領,手下還有一位假首領,也就是暫時首領,這二人對應的分別是關與昆吾。而現在則改成了一正二副,正首領便是此前當時指定的發視。而與當日當時所規劃不同的是,現在卻出現了兩位副手。其一自然是黎貪,其二則是一個黎貪不熟悉的人,叫做玄。
另外其人員也有了一定的變動,從前九黎內的獵者是由固定的人去做,就像是一份工作。而自從改製之後,獵者不再是某幾個名字,而是由族中所有人輪流來做,於是就變得更像是一種義務。不論男女,不論老少,每九日,族中獵者首領會選擇一批人,而他們就是下一個九日裡做獵者的人。
至於他們原本應做的事,在做獵者的日子裡將盡數免除,就連食物都不再用他們自己獲取,而是族中專人為他們安排妥當。如果有人能夠將獵者事務與自己本職兼做,還能夠得到族裡的獎勵。至於這獎勵是什麽,便根據那人所做的事務來決定,或許是少許的鹽鹵,或許是一處舒適的睡處,也可能是與心儀之人的優先交配權,當然只是由族中去向對方勸說,而非強製。
由此,九黎也就衍生許多新的事務。而其中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便是點名!
從此,凡九黎之人,都必有其名。而經過族中清點之後,將會得出族中具體人數。雖然此時代還尚未出現文字,至少九黎還沒有,然而數術卻出現已久,因此族中隻統計人數還是相當簡單的。
至於具體其人,不需要有很多人認識,只要相近的人認識即可。為了配合清點人數,相應地還誕生了另外一項重要事務,即人口的劃分。
每九人中,選一九長,每日將自己所領的九人中剩余的人數報與負責計查的人員,再逐級上報到當時,族正處。
當然,族中具體有多少人,族正和當時心裡其實是有數的,而現在只是將其公開化,以便其余制度的運行。
至於九長的選擇,則是由眾人推薦和族中指定都有。
目前新公布的制度僅就這幾項而已,然而僅僅是如此簡單的事項卻讓很多人暈頭轉向,久久難以理解。很多的九長根本就記不住自己所領的八人都有誰,也就難以完成清點,更別說還要安排人去做輪值的獵者。不過讓他們適應一段時間之後,總是能夠熟悉的。
一口畢竟吃不成個胖子,領導者們也知道族中眾人一時間難以接受過於複雜的制度,因此也只能一步一步來,以循序漸進為主。
不僅如此,對於一些懶慣了的人來說,原本吃不飽餓不死隨隨便便為所欲為的生活就挺好的,如今讓他們每天要找到九長以表明自己還活著,時不時還要去做獵者,這讓他們難以接受。
其實像什麽點名分組都還好,只是稍微麻煩點而已,唯獨讓族中人輪流做獵者這一項,遇到的阻力頗大,眾人的意願也都不算高漲。
做獵者,那可是要面對危險的!
不僅如此,在新任獵者發視的安排下,每一批人做了獵者後首先要做的就是學習搏殺之術。除此之外,獵者需要做的巡邊拓土獵獸等職責也不可松懈,否則就要被發視狠狠懲罰!
對此很多人在私下裡頗有怨言,只是暫時還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而已。
新任獵者首領發視上崗的時候,曾經提出一個挑戰,讓眾人不服者都可以去挑戰他,如果贏了他就能代他去做獵者首領。也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蕩痞子試圖去挑戰他,不過最終的結果都是被他暴揍。
而眾人呼聲很高的關不知遇到了什麽事,竟如同枯萎的草木一樣,蔫了吧唧的絲毫沒有挑戰的意思。
由此,九黎改製後的第一位獵者首領,發視,便正式上崗了!
而作為發視的手下,黎貪自然也順利上位了。其實發視也安排了他的同齡人可以去挑戰他,但是黎貪雖然不是孩子中最健壯的,但他畢竟跟著昆吾學過,對付那些空有蠻力的孩子們還是輕輕松松,所以也沒有人自找沒趣。而與他一起學習的那些人,除了死去的黎登以外,眾人都出奇地老老實實的,平時調皮活潑的眾人此刻竟無一人搗蛋。
當然也有些人不服黎貪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獵者副手的位置,但是放眼望去,十人之中有五人根本不關心這個,有兩人欣然接受,有兩人遠望著族正冷笑,僅存的一人的意見根本就無足輕重。
於是乎,盡管黎貪心中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但還是被當時以鐵腕推到了那個位置上。
你以為你是誰?你的想法算什麽?不服?不服忍著!
為此他曾經跟當時鬧過幾天的不愉快,不過很快就過去了。就算過不去,也必須要過去了。
天不會一直是陰的,生活總還要繼續。
只是沒人知道他內心是怎麽想的。
他獨坐在這座土丘上,也不說話,就這麽默默地坐著,向下俯視著九黎的景色。偶爾有風吹過,帶來呼呼的響聲,他會把那當作是昆吾留給他的低語,是昆吾在以寒冷鞭策他,讓他更加努力。而然他卻自嘲地笑笑,因為自上任以來,他到現在根本就沒做任何事。他固執地想要以此來對抗那些弄權者,只是到了後來他也逐漸麻木了,失去了原來的心氣兒,但他仍然還未徹底接受他的新身份。
他就這麽無聲地坐著。
不多時,土丘上又上來一個人。
黎經來了。
“又在這兒呢?”黎經笑笑,像是在問黎貪,也像是自言自語。
“這幾天你天天來這裡,我就知你在這兒。”黎經自言自語,黎貪則不說話。“怎麽了,我們的獵者不開心了?”
黎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唯有山影水聲。她走過去坐到黎貪的身邊,側過頭去看他。
“我說,你至於嗎?幾天了,還沒走出來?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昆吾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都了解。即使是當時和族正那麽說,我們也不會信的。他們那樣說一定是有他們的目的,肯定不是想要故意侮辱昆吾。我們都能想明白這些,你怎麽就想不開呢?”
黎經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旁邊的黎貪卻扔沒有反應,仍是呆呆地看著下面的風景。
“哎~”黎經見說不動他,便把頭歪到了另一邊,無奈地歎了口氣。
然而一旁的黎貪卻突然說話了:“那棵樹苗,你知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嗎?”
黎經回過頭去看看,搖了搖頭。
黎貪目不斜視,繼續說道:“那棵樹苗,下面埋得就是昆吾。”
黎經頓時瞪大了眼睛,回頭望著那樹苗有些不可置信。
“當時說,人死了要放到山上,玄鳥會派野獸來將他帶走,等下次玄鳥再經過此地時就會讓他再回來。”黎貪怔怔地,小聲地說。
“我記得。”黎經點頭,上次戰爭結束之後,當時帶人將族中烈士的屍體搬運到山上去,確實是這麽說的。
“可是那天當時跟我說,昆吾這一生都跟著他,一直在吃苦。所以便將他埋到地下去罷,不讓他跟玄鳥走了,這樣他就不用再回人間吃苦了。”
這是當時安撫黎貪時說的話,也或許是他的真情流露。無論如何,黎貪還是信了。
黎貪的肩膀明顯抖動起來,黎經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流眼淚了。不過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低下頭,將自己的臉埋到雙膝之間。
其實黎經這幾天一直在關注著黎貪,作為最親近的夥伴,她跟黎巨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黎貪最近的反常。然而他們對此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連到底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也根本就說不上話。
他們能做的,唯有堅定地站在黎貪這一邊,時刻安慰他,保護他,不讓他做什麽傻事。
沉默一陣,黎經抬起頭來。
她的眼眶已然泛紅,可是她卻裝作沒事人一樣,笑著用胳膊肘捶了黎貪一下:“行了,別哭了,誰再哭就罰誰烤九日的肉。”
黎貪從有熊回來,也帶回來了一些新的習慣。例如晚上吃東西,再例如用火烤肉吃。那是他每天看姬典的做法偷偷學的,雖然烤出來比姬典做得差得多,不過還是讓黎巨黎經驚豔不已。
黎經抹了把眼淚,忽然正經起來:“對了,還有個事兒一直想問你,你在外面見到浮玉了嗎?為什麽你都回來這麽久了,她們還沒回來?”
聽到這些,黎貪頓時也沒了傷春悲秋的興致。他匆匆擦幹了眼角的淚水,有些詫異地問道:“浮玉大母?沒見到她啊,她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