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黎貪再一次在武演中輸給發視後,便結束了他一天的工作。
如往常一樣,他拿著一酉水,向大青石走去。
寒冬已過,萬物複蘇。這兩個月來,每過九天他就會拿一酉水到大青石上,為上面唯一的樹苗澆水,已經形成了習慣。看著那樹苗一點點長高,近來還在頂端長出了一個綠色的小芽,黎貪總覺得昆吾似乎還沒走,還在這裡守護著他們。
一邊走著,他再次回想起上次與當時交談時的場景。
“黎貪,記住了。”
“想要讓人聽話臣服只有兩種方式,一是以恩感之,一是以威服之。”
“以恩感之就是要使對方相信你,與其建立關系,給與對方恩情,讓對方回報你。”
“以威服之就是要讓對方害怕你,可以通過戰爭,但那是笨辦法。真正精明的領導者,往往會選擇以勢壓之,不戰而勝。”
“大族都刻意控制著讓更多的族人成為獵者,也就是戰士,是因為他們要讓那些不服的小族看到:我們有戰士無數,可以橫掃天下!只有讓天下小族懼怕他們,他們才能毫不費力地侵略,搶佔人口,土地和食物。”
“後來初代神農橫空出世,他是第一位少典的兄弟,卻不服他們父親燧人氏將禦火之術傳給少典。於是二人交惡,從此分散開來,各自成族。神農和少典之號就此代代相傳,直到東夷的崛起。”
“初代神農靠自己靠著自己的廣聞博識,不僅嘗遍百草,還發現了火,遂被稱為炎帝。神農聯盟依靠著炎帝之名震懾天下,終於得以更進一步成為大族,讓所有人都害怕他們。但英雄不常有,他們為了讓人記住那些名字,才不得不把它們留在一座座山上。”
“於是才有了姬典跟你說的,神農靠一座座山崛起。”
“黎貪,這是體制的力量!”
當時面容肅殺,一字一句都極為沉重,擲地有聲。然而黎貪趁著腦子尚且清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是他們說誰是英雄誰就是英雄嗎?那我還是我是英雄,可是人們只會當我在開玩笑,或者把我當成個瘋子。”
當時大笑:“這個問題問得好!你且繼續聽著。”
“後來神農衰落,這套方法被現在的東夷用去,成了其拿手好戲。他們更是開創了獨有的神明體系,與其相輔相成,互相補充。至於其具體的方法,只聽我說你絕不會清楚,需等你以後自行了解。”
“從此英雄逐漸隱於神明之下,成為了一種象征。而這體制也越發完善,遂成就了今天的天下第一大族。所以他們才能什麽都不做,只靠英雄和神明之名,不斷招徠天下青壯,而與其他族的差距越來越大。”
說到這裡,當時也不禁搖頭嗟歎。
不過他隨即話鋒一轉,盯著黎貪道:
“所以黎貪,九黎需要英雄!只有一個英雄,才能帶領九黎在體制中發展下去,才能抵禦諸外,才能成為大族!只有在這套體制中擊敗東夷,才能接替東夷,稱霸天下!”
“而現在東夷作亂,就是天下各族最好的機會。”
“黎貪,你看到了嗎?一個大的時代已經來了,這是一個由天下諸族合力,用無數人的生命,歷經幾十年打造而成的時代。”
“這是一個,屬於英雄的時代!”
說到情深處,當時又不複剛才的嚴肅。他竟如引吭高歌般,高舉雙手仰頭而起,像是想要攥住什麽,又像是想要叩問蒼天。
當時還是當時,可在那一刻的黎貪眼中,他竟然那麽像是一個瘋子!
……
回想著這些,黎貪不禁打了個寒戰,這還是當時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態。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大青石上,而等他走上去才發現,黎巨和黎經已經在上面等他了。
原來,自從上次浮玉一行人回來,黎貪和黎巨鬧了一點小的不愉快之後,黎巨就一直對黎貪愛答不理的。不過這情況也沒持續太久,在浮玉和黎經的乾預下,很快他們就重歸於好。
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什麽不能說清楚的?
再說黎巨也並非不懂事,他只是一時承受不了,要找個人發泄一下而已。如果仔細掰扯掰扯的話,雖然這件事是由黎貪而起的,但是黎貪也算是個受害者,真正傷害他們的還不是那些該死的大族!
黎巨想開了之後,兩人的關系也順利破冰。他還特意找黎貪道歉過,說讓黎貪也打他一頓,不過被黎貪笑著拒絕了。
那一天的細節黎巨已經忘了,隻記得黎貪和黎經都在笑,一個看著他們尷尬的樣子笑得捧腹,另一個則笑著抹眼淚……
至於為什麽他們今天會在這裡嘛,這就要說道他們已經習慣了的“晚飯”了。
他們現在依舊是每天都要聚在一起吃點東西,也不局限於黎貪做得烤肉,有時也吃些漿果之類的,不過大部分時間吃得還是烤肉。
但是這兩個月以來,每次黎貪來這裡後回去都會很晚,烤肉時間不夠烤不到火候。而今天他們吸取教訓,直接將所需的木架,木柴之類的東西都拿來了,他們決定今晚就在這裡烤肉!
黎貪看見二人在此,周邊還擺著各種各樣的器皿工具,短暫失神之後,便笑著迎了上去。
黎貪無奈地笑笑:“你們兩個,真是……”
“真是什麽?你有意見?”黎經一如既往地不給他面子。
黎巨則是淺笑著沒有說話,自從浮玉失去了一隻手後他就沉默了些。
黎經站起來收拾地上的器具,嘴裡還說著:“正好,自從你學會這個烤肉,昆吾還沒有吃過呢。今天咱們就在這裡吃,讓昆吾也聞聞香氣。”
黎貪深以為然,抱著他的酉向那棵樹苗走過去。那裡的土有些濕潤,看來黎經他們應該是澆過的。
不過也無妨,這是個氣候暖濕的時代,大多數植物能夠適應濕潤的環境。
把自己手裡的酉澆完了之後,黎貪折身回去,收拾東西準備烤肉。
等把黎巨他們帶來的東西都收拾好,他不禁吐槽道:“你們怎麽帶了這麽多酉,平時也沒見你們喝那麽多水啊?”
“你不懂就別亂說,這是酒!杜康!懂嗎?”黎經沒好氣地反駁。
“啊?你們從哪搞來這麽多酒?”黎貪驚了,這東西在九黎可屬於稀有物資。畢竟酒來源於糧食,而九黎可沒有那麽多余處的糧食拿來釀酒。不過黎貪也知道,浮玉大母常常會把一些剩的食物拿去釀酒,光靠這一手功夫就讓九黎人離不開她。
只見黎經狡黠地一笑,指了指黎巨:“這不是有他在嘛……”
黎貪無奈地笑笑,沒再說話。他心裡清楚,雖然黎巨是九黎食者,但是食者能夠管理的也就是酒的儲存而已,再說他才剛剛做食者沒幾天,怎麽可能有資格碰這東西?
之所以能夠把這麽多酒拿出來,估計還是依靠了浮玉大母。
不過無所謂咯,他們幾人生來就是如此,就像姬典生來就不需要去獵食一樣,沒人會覺得有問題。
等到夜幕籠罩天空,一輪晚月也姍姍來遲。
黎貪等人萬事俱備,隻不多久,便有嫋嫋輕煙從這座土山上升起。三人邊吃邊喝邊聊,談天說地,嬉笑玩鬧。說起來,黎貪經過不斷地研究,在添加了鹽鹵做調料之後,現在已經可以把肉烤的十分美味,甚至他自認為與姬典做得相比也不差。
拿起一塊剛烤好還有些燙嘴的肉,閉上眼睛一大口咬下去,再猛灌一口酒,那叫一個享受!幾人吃得不亦樂乎滿嘴流油,弄得黎巨禁不住感歎:“美!美!”黎貪不知道這個“美”是什麽意思,隻當是黎巨在誇讚他做的好。
聊著聊著,幾人不自覺地就聊到了他們的工作上去,黎經這時候忽然提出一個話題:“你今天贏了嗎?我們可還指望著以後靠你消滅東夷呢。”
後一句是玩笑,黎貪自不在意。不過前一句卻是認真的,問的就是黎貪和發視武演的事。他們早就知道了他的目標,也一直關注著這件事。
黎貪苦笑著搖了搖頭,眼中不複有以往的自大。在他的眸子裡,也開始倒映起這兩個月來他與發視間的戰鬥。
曾經他自信的以為,只要從獵者中挑選出強壯的部分,就能一鼓作氣戰勝對方。可是等到他面對整齊成列的獵者們時,他終於發現沒那麽簡單。
且不說第一次武演時的尷尬,自從兩個月前當時與黎貪談過之後,黎貪就痛定思痛,決定加入到這些人的訓練之中。這不僅是為了了解他們的能力和性格,同時也能夠彼此認識,為後續的“以恩感之”做準備。
九日之後,等第二批獵者訓練完成,黎貪也基本與他們熟悉了,於是他又去發起挑戰。
發視並沒有將他想要選的人都選走,而是故意留了一半給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他們算得上是勢均力敵的。
不過這次他依舊是慘敗。
他讓人彼此配合著平推過去,然而沒等那些人找到對方在哪,對面的人已經從林子裡繞到了他們後方,直接將他擒住了。
在這之後他每隔九日就去挑戰發視,而後就是不斷地被擊敗,有時甚至可以說是被愚弄。有時是因為發視巧妙利用了地形,也有時是因為發視他帶人取材造出了簡單的武器,總之就是黎貪從未勝過他。
不只是沒勝過,他甚至連發視的面都沒見到過。每次當他見到對方的人,就基本上代表著他要輸了。
自從第一次武演給了黎貪足夠的面子之後,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給他留過臉面。每次那些人將他抓住之後,他就會被帶到發視面前狠狠嘲諷一番。
不過說到今天的武演,他也算是有進步,因為他終於找到發視了。
不過還是因為他根本就沒動彈,就帶人坐在石舍裡等他。當他過去後, 發視手下的人甚至都沒動。
黎貪還以為是他放棄抵抗了,沒想到發視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然後一個人把他手下的人都乾趴下了……
他站在他的面前,很“友好”地衝他挑了挑眉,而黎貪此刻卻隻想罵人。
真tm牲口!
於是乎今天他又學到了一點,他手下的人都是發視訓練出來的,所以他們對他多多少少都有點害怕心理。再加上這廝實在是太能打,是繼昆吾之後九黎新的武力擔當,所以想要戰勝他實在是有些難。
想著想著,黎貪又苦澀地笑笑。他原本還以為很快就能通關發視挑戰當時,沒想到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仍在原地踏步。
愁人啊!
哎,不想了,喝酒!
春夜是曖昧的,風谷蟲鳴,江花月色,無不勝人。三人就著這景色,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竟就到了微醺的狀態。
一陣清風吹過,黎貪頓時覺得有點涼,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喂,別喝了,再喝可回不去了。”黎貪提醒黎經,她現在仍要每晚回到九黎最南邊去跟無皋一起睡。
然而黎貪卻白了他一眼:“我才不回去!”又喝了一大口,她為自己解釋道:“我已經醉了,肯定是走不回去了。誰讓你們讓我喝這麽多的?”
“哈?”黎貪一下反應了過來,含笑看向黎巨,“那你們……”
黎巨此刻也是一臉懵,可以看出他有些局促不安,不可置信地看向黎經。
黎經卻又一次甩出了她的大白眼。
“看什麽看?你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