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山海 第46章 牢籠

黎巨很少見的慌了神。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密密麻麻的黑影狂吼著從大原上向他們奔湧過來，遠遠地向他們投擲拳頭大的石塊。雖然距離很遠石塊根本丟不到他們，但是那畢竟是殺人器。

放在現在，就像是有一個殺手一手拿槍抵住你的額頭，而把子彈在他的另一隻手裡。你知道槍裡沒有子彈，但是你依舊會害怕，因為後續的發展是未知的。

然而孩子們又哪有勇氣去面對這些呢?

再後面他們就聽從昆吾的安排進山洞了，外面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

再看黎貪，他蹲在黎巨身邊，此刻抖著的腿還沒停下來。

他沒有回應黎巨的話，而是始終盯著透過洞口投進山洞的光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刻他們二人並肩處在人群中最靠外的地方，陽光落在洞口不遠處，離他們的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其他的人在他們的身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黎貪那樣沉默，山洞之中有胡言亂語的，嚎啕大哭的，原地轉圈的，甚至以頭撞牆的。

其實剛開始洞中並沒有這麽亂，大家都安靜地待在洞裡，不說話，不活動，不亂想。

直到昆吾有一個巡者過來告訴他們要他們安心待在洞裡，出去很可能會被殺死。孩子們並不懂戰爭，但是他們知道死亡。

死亡就是永遠見不到大母了，再也不可能被神明選中了，也不會再有甘甜的果子吃了。

死亡就是要離開家了，從此一個家就散了。

剛開始只有一兩個孩子小聲地啜泣，隨著外面逐漸響起女人男人的怒吼聲，他們也開始一點點的奔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放縱自己胡思亂想，大家都跟著悲傷起來。

哀嚎……

咒罵……

推搡……

黎貪親眼目睹山洞中的人一個個變成不受控制的瘋子，再去將感染下一個人，將大家都變成那樣，直到山洞的空氣中充滿了恐懼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濃稠的血液一樣腥臭惡心。

可是他只能蹲在門口什麽都做不了，呆呆地看著洞口的陽光，擔心著自己的大母，任他身後洪水滔天。

黎廣站在黎貪身後冷冷地看著洞中的鬧劇和沉默的黎貪，始終不置一言。

其實他知道，對於九黎來說，此刻這群尚未懂事的孩子比外面拿著石頭的人更加危險。如果放任他們跑出去，那麽九黎要處理的就不僅僅是外敵那麽簡單。

不過好在他們進洞晚，剛好堵在了山洞最外側，所以能夠限制住裡面那些瘋狂的孩子們。

不過現在後面的孩子越來越亂了，想要堵住他們不讓他們出去變得越來越困難，黎登一個人站在後面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終於，黎廣還是對黎貪說道:“後面快要擋不住，趕緊找個理由讓他們安靜下來，否則很容易把敵人招來。”

黎貪此刻正滿心擔憂大母，被黎廣這麽一說，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黎廣又補充道:“如果我們都安靜地待在洞裡，或許還能夠安全。一旦有人衝出去被抓住了，一定會害死更多的人，所以你必須穩定住他們。”

黎貪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但是第一反應卻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疑惑地問道:“我?”

黎廣氣急，沉聲道:“對，就是你！你是族正之子，就應該站出來。”

黎貪趕緊搖搖頭，說道:“我，我不行，我不行……”

見他這樣的反應，黎廣直接高高抬起自己的腳，一腳踹到了黎貪胸口上。這一腳直接把黎貪踹倒了，甚至還滑出去一小段。

黎巨見黎廣突然來了這麽一腳，就要上去與黎廣扭打，可是卻被後面的黎經一把拉住。

他不解地看向黎經，他覺得以黎經平時跟他們的交情來說應該是幫他們的，但是此刻黎經卻拉住了她。

一瞬間他心中有些悲憤。

黎經卻沒有說什麽，只是皺著眉搖了搖頭。

黎貪此刻被黎廣一腳也踹懵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黎廣見他這樣，作勢就要上去再補一腳。

黎巨趕緊就要上前去攔。

卻沒想到黎經依舊死死抓著他的胳膊，不讓他上前一步。

他又一次回過頭看向黎經，卻只看見黎經堅毅的眼神，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不讓他動彈。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他就是覺得他不應該動。

而另一邊，黎廣已經走到黎貪身旁，又一次把腳高高抬起，就要向著黎貪的面門蹬去。

黎巨突然再一次發力，掙脫了黎經的手，向前跑去。

黎經眼前一黑，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她第一時間就想要爬起來去把黎巨拉住，卻發現自己仿佛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一般，怎麽也站不起來。

說是遲那是快，黎巨一個箭步，就要去撲倒黎廣。但是他終究還是晚黎廣一步，此刻黎廣的腳已經到了黎貪的面門之上。

卻沒想到他就這麽生生停了下來，甚至就連他自己都因為收力過猛而向一邊摔去。

躺在地上的黎貪，只看見一隻腳急速放大，正要接觸到自己的臉時，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再睜開眼，黎廣已經倒在了一旁。

他搖搖頭，經過這一系列的刺激開始有所清醒。

黎廣此刻也自己爬了起來，他依舊站在黎貪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黎貪。

他緩緩張開口，從口中吐出兩個模糊的音節。那是黎貪從未聽的過的穿透靈魂的聲音，仿佛不是從他的口中發出，而是從他的心中直刺過來。

那兩個音節是:“黎貪！”

他的眼神比黎貪見過最鋒利的石刃石刺還要鋒利，黎貪甚至不敢直視那寒星般閃耀著的光芒。

從前黎貪從未相信有什麽神明之類的東西，不過此刻他信了。

雖然他沒有見識真正的神明， 但是他懂了一直以來人們都在追逐的都是什麽了。

人們需要去相信什麽，無論什麽，隨便什麽，管他什麽。

只有相信，眼中才會有光。

他覺得他在黎廣的眼睛中看到了夜幕中不朽的天河流轉，可是事實上他們只是對視了一眼而已。

這一樣之後，黎貪徹底清醒了過來。

黎廣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變化，立即向倒地的黎貪伸出了一隻手。

這次黎貪沒有猶豫，用盡全身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貪?”黎巨見到此番變化呆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做什麽。

黎貪被黎廣一把拉起，轉過頭來朝著黎巨笑了笑。

見他笑了，一隻坐在地上起身不得的黎經終於長出一口氣，也笑了起來。

而黎巨卻突然很想哭。

眼淚洶湧而出，絲毫不受他的控制。

他站著不斷用兩隻胳膊擦拭著眼淚，從毫無動靜到一點點啜泣起來，再到竟然有種要放聲大哭的架勢。

黎貪此刻卻沒有功夫再去管他，他知道黎巨此刻只是單純地需要哭一場而已，他懂那樣的滋味。

他轉頭看向黎經，又看向正用後背全力擋著身後眾人的黎登。

黎經坐在地上笑著笑著也哭了。

黎登滿臉通紅表情扭曲，並沒有注意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情。

“有黎經，黎登這樣的朋友還不錯。”在某一瞬間黎貪偷想。

最終，他再度看向黎廣。

迎接他的是恢復了深不可測的睿智眼神。

“我需要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