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細嚼慢咽,吃餅喝粥完畢,才對張軻道:“施主自稱江陵張軻,想必是梁國國舅了?”
張軻再次作揖:“正是在下。國舅不敢當,在下避居山野,只是一介平民……”
老僧“嗯”了一聲:“這就是了。貧僧聽說,你們不遠千裡尋醫……”
張軻忍不住插嘴:“莫非神僧就是僧……”
老僧展顏一笑:“貧僧正是僧璨。”
李靖內心一震。這位僧璨,他曾聽舅父講過,是當今享譽佛界的高僧慧可禪師的嫡傳弟子。這慧可系達摩祖師衣缽傳人,北周武帝宇文邕滅佛時,慧可避難司空山,僧璨前來拜謁,慧可收入門牆。師徒向來行蹤不定,但都是醫武雙絕的高僧,常在民間扶危濟困。離滅佛時已有數十年,慧可恐怕已年近百歲了。
美娘絕頂聰明,一聽正是所尋的神僧,當即盈盈下拜。僧璨合十道:“一切都是機緣,女施主請起。”
李靖心下納悶,抬眼看著對面一直端坐的老艄公,心頭一動。回想起這老人曾在船上放飛鴿子,已猜到**分。當下拉起孤星,先向老艄公拜了,再拜僧璨。老艄公自從上岸以後,只是端坐用餐,似乎發生的一切均與他無關。
僧璨眼目一張,精芒一閃,看著李靖,說道:“這位小施主,先拜艄公,再拜貧僧,是何道理?”
李靖躬身道:“我們兄弟蒙這位老丈施針搭救,才能活到現在;老丈在船上聞知姐姐病情,而以針法治療恐難奏效,故飛鴿告知神僧。這等救世心腸,雖身處紅塵,卻已心中有佛。小子年幼無知,但對老丈感激莫名。”
僧璨凝神聽了,合十低宣一聲“阿彌陀佛”,繼而誦道:“信自心佛,心外無佛。小施主年方總角,竟有這等悟性,善哉!甄居士福緣不淺:一舟之上,竟有三位奇人!”
直到這時,老艄公才長身而起,合十拜見僧璨:“大師,我佛慈悲,這兄弟倆命途多舛,前路艱險;這位小娘子,亦是風雨兼程。”
美娘聽了,不由一驚。在江陵時,她身患寒疾,發病時痛不欲生,聽舅父講過僧璨不僅醫術超絕,而且還會相人。於是她再拜道:“請問神僧,這兄弟倆究竟有何奇處?我又當如何?”
老艄公笑而不語。僧璨眉頭一皺,自然知道她並不是想問李靖與孤星命運如何,真正關心的卻是自己。沉吟半晌,僧璨道:“這位小施主心懷佛法,腹隱良謀,必為扶危濟困之棟梁;這位小小施主,超凡脫俗,洞曉天機,必為千年大隱之士。至於女施主,鳳頸龍顏,國後是也……”
美娘內心狂喜,不由想到突厥王子。於是低首問道:“方才……方才那位公子,是否真的……”
僧璨道:“女施主,那位王子確有帝王之姿,然而天下變數,皆看因緣。你身患重疾,還是聚斂心神,修身為要。”抬頭對店主說道:“有勞店家騰出內室一間,貧僧要為女施主治病。”
其時百姓對僧人頗為尊敬。於是店家領命,收拾了一間屋子。僧璨請老艄公一起入內。張軻大喜過望,不停道謝。美娘讓青妮在外等候,跟著進入內室。
店夥計過來收拾杯盤。李靖和張軻、青妮、孤星坐在竹席上靜候。那個被僧璨稱之為“天靈”的青年,仍然端著缽盂,木雕般守候在治療室外。
夜風吹動,寒潮四湧。李靖抬眼向張軻看去,只見他一臉凝重,料想是擔心美娘病情。青妮自下船之後,一改嘰嘰喳喳的習慣,變得沉默寡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老艄公在裡屋呼喚青妮。青妮去扶女主人出來,但見美娘面頰淌汗,幾近虛脫。青妮低聲對李靖道:“神僧讓你帶小弟弟進去……”李靖便牽著孤星,進了內室。
內室之中,一股汗味和香味混雜的渾濁之氣直衝鼻孔,李靖差點作嘔。僧璨和老艄公均用布帛擦拭著汗水。老艄公正把一包銀針一一別在一塊方正的羊皮上,再卷起收好。僧璨讓李靖坐在身前,閉目伸手,按住他的頭頂。李靖頓時感覺一股熱力直透頂門。
良久,僧璨把手放下,再搭李靖腕脈,又摸了骨骼穴位,說道:“小施主確為習武奇材!不過,正如甄居士所言,你腿上的劍傷雖無大礙,但傷了筋脈,恐怕年歲大了之後會深受其苦,尤其不能耐寒。”
李靖磕頭謝過,又向老艄公拜了一拜:“小子不敢隱瞞神僧、老丈,我姓李名靖,雍州三原人氏,此次是受人所托,要將小兄弟送往蜀中尋醫。”
僧璨頷首道:“蜀中有奇人。孫思邈醫術精湛,袁氏昆仲道法無邊,看來托付你的人也是高士。”說罷讓李靖把小孤星抱過去,閉目診斷。良久,他才歎息一聲:“若不是甄居士的神針,恐怕活命都難。貧僧也無法將小小施主的病治好。這裡有三顆丹藥,你拿去吧,三日一服即可。”
李靖謝了,忍不住問道:“神僧既能治美娘姐姐之病,為何說我小弟之病難治?”
僧璨道:“天下有可治之病,也有不治之症。女施主自小寒氣入腑,雖先天有缺,但元氣尚存,可以疏通經脈補足;而小小施主先天並無疾患,是由外力傷破元陽,故而難以治愈。甄居士針法天下無雙,也只能暫時舒活血脈,但無法補足元陽。你且去蜀中,看孫袁兩家有無療法吧。”
李靖聽了,心下黯然,於是再行拜謝。
僧璨看了他一眼,說道:“瞧你今日與黑衣人交手,功夫似乎傳自墨家,但又有河南韓家功法的影子,是以貧僧甚為奇怪。”
李靖隻好說道:“三原李家的劍術,原本出自墨家。不敢相瞞神僧,我舅父姓韓名擒虎,現任廬州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