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軍道:“確已身故……就在兩個時辰之前。”
黑衣女子沉默良久,厲聲問道:“他是怎麽死的?”聲音尖利,聽得李靖一身雞皮疙瘩。
那將軍道:“琴主突發惡疾,本將施救無效,實為憾事……”
李靖聽他謊話連篇,忍不住說道:“這琴我識得,是張閑老先生之物。”
黑衣女子回首看著李靖:“小兄弟,你識得琴主?”
李靖道:“若非張老先生,我兄弟倆已命喪黃泉……”由於顧忌孤星身世,一時不能將昨夜之事盡述,隻得強轉話題:“但這位將軍所殺之人,卻是一位姓謝的中年船主。”
黑衣女子陡然起立,走到李靖身側,喝問道:“你快告訴我,琴主是死是活!”
李靖隻得回復:“張閑老先生已經仙逝……”
黑衣女子眼中似在噴火,陰狠地掃了一眼那位將軍,咬牙道:“料你也無本事相害琴主!說!這琴是如何到手的?”
那將軍左手一揮,十五名軍士齊刷刷站立,個個按著刀柄,只等令下。
“實話告訴你,今日在樅陽遇到一夥客商,不遵大隋法令,已全部伏誅!”那將軍冷笑道,“本將乃大隋大將軍楊素麾下將軍楊奢,奉命東下公乾。此乃大隋地界,本將念你是婦道人家,處處禮讓於你。若再出語不敬,本將立斬不饒!”說罷大喝一聲。但聽刀鞘嗡嗡直響,刀光如雪,破廟內頓時殺氣騰騰。
李靖把孤星放在身後,雙手已然摸到小腿上。隻待敵人欺近,便拔刀力戰護衛孤星。不過,他明顯感覺楊奢仍然將全部精力放在黑衣女子身上,半眼都沒瞧他。
黑衣女子輕喚了聲“木生”。但見那趕車青年身影一閃。隨即,慘呼聲四起。李靖尚未看清,只聽得咚咚有聲,長刀帶手落了一地。原來,這青年只在彈指之間,已將十五名軍士的右手齊腕斬斷,鮮血狂噴如注。
楊奢久經戰陣,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不由得雙腿發抖。一個仆從尚有如此之高的功夫,主人可想而知。他前額淌汗,顫聲道:“你……你是巫山漁女……”
黑衣女子冷聲道:“算你有點眼力!別說是你,就是楊素,見了我也得禮敬三分。說!你們今日究竟做了何等惡事?”
楊奢冷汗橫流,趕緊抱拳行禮:“前輩……在下有眼無珠,衝撞了你老人家,在下賠罪……還請讓我相救手下。”他看上去年過四十,卻稱年不到三十歲的巫山漁女為“老人家”,顯得極為滑稽。
“那就先饒了你們。”巫山漁女冷笑。
楊奢趕緊取出隨身傷藥,命軍士各自上藥包扎。李靖見軍士們都面色慘白,但竟無人亂動一步,不禁駭然。看來,這楊素麾下將士,訓習得個個都是鐵漢。
在軍士們處理傷情之時,巫山漁女問李靖:“究竟是何人害了琴主?”李靖心細,屢聽她稱張閑為“琴主”而不直呼其名,料想淵源頗深,當即答道:“是無影鬼手。”於是略去孤星與自己身世,將張閑如何護衛遺孤、如何與無影鬼手決鬥等情形講了。
巫山漁女聽完,問楊奢:“楊將軍,那個小女孩阿月現在何處?莫不是被你一劍砍了吧?”
楊奢已助手下軍士料理完傷情,聞聽此言,不由怒道:“本將追隨清河郡公,大小數十戰,從未殺過孩童!你說的這個女童,本將不曾見過!”
巫山漁女道:“既然此琴是琴主傳給阿月的,現在琴在阿月不在,你當我好欺麽?”
楊奢道:“幾個時辰前,本……在下在樅陽的確碰到方才這……這小兄弟講的謝船主,大概四十歲上下,背負這張古琴,在一家叫‘離韻’的酒家。那船主身旁有一夥強人,不聽本將的號令,拒不接受搜查……因此,因此我們才動起手來。那夥強人不敵,並無一人逃脫……”
他結巴著說了半天,巫山漁女卻聽明白了,冷笑道:“原來你們官軍路過,強行搜查,百姓稍有不從,你們就殺了他們!說,那位謝船主,你們將他如何了?”
楊奢訥訥不言。在巫山漁女凌厲目光的逼視下,隻得豎起右掌,作勢往大腿上一切。李靖頓時把心揪了起來——看來,謝船主已被這夥人斬斷了雙腿!
李靖久在軍中, 自知大隋軍隊雖不能說秋毫無犯,但斷不至一言不合就屠戮百姓。究竟在樅陽發生了何事?阿月是否還活著?引美娘三人先行的來護兒是否知曉?
巫山漁女道:“很好。你也有腿,你是自己截?還是由我們代勞?”
這句話冷如寒霜,嚇得楊奢面無人色,顫聲道:“求前輩放過在下……我當稟明晉……大將軍……做牛做馬,都願回報前輩恩德……”
“楊素也算成名英雄,手下竟有你這等膿包!”巫山漁女十分不耐煩,對趕車青年道:“都殺了。”
“我砍……”楊奢突然拔劍,咬牙向自己的雙腿斬去。一聲慘呼,雙腿已斷,鮮血狂噴。巫山漁女眼皮都沒眨,冷笑道:“遲了!”
但聽慘呼聲四起。趕車青年的身影再次飄忽。瞬間,十六人幾乎同時倒了下去,剛斬斷自己雙腿的楊奢拚命還了一招,被趕車青年一劍擊飛兵器。李靖這次極為留心,但見眾人胸口都射出血箭。而趕車青年手中一柄細長的軟劍竟滴血未沾,又盤回了腰間。
李靖完全無法理解,剛才巫山漁女還讓楊奢救助手下軍士,而此時又讓趕車青年全部殺掉。此等反覆,竟只因楊奢不願自斬雙腿告饒引起,不禁心下駭然。
“現下並無旁人,你可把昨晚的事講全了。”巫山漁女看了一眼已經呆了的李靖。
李靖隻得照實講述。整個過程,若再隱瞞孤星身世則無法講通,惹惱了眼前的女魔頭,恐怕小命難保。講到悲淒之處,李靖隻覺心中酸楚,不禁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