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瓛用馬車秘密接李靖到了義興王府,屏退左右,拉著李靖的手,示意他免禮。李靖仍然行了禮,說道:“在下木立,參見義興王殿下。”
蕭瓛回禮道:“我已知你姓李名靖,三原人氏,廬州總管韓將軍之甥。今日見你,有要事相商。”
李靖來見他,一是想打聽有關美娘的消息,二是對阿月也十分關心。在李靖見過的少年英傑中,蕭瓛、楊廣與聶雲峰各有不同:蕭瓛知書識禮、外柔內剛;楊廣陰柔霸氣、行事果決;聶雲峰犀利冷傲、鐵血無情。然而這三人亦有共同之處,即凡事都有目的,不做無用之功,智計超乎常人。
見李靖不語,蕭瓛道:“二姐嫁到大隋,是父皇為求自保所作的交換。我看得出,二姐喜歡的人是你。若是我能作主,絕不會讓二姐嫁給狼子野心的楊廣。”
這話讓李靖聽了十分受用,聯系起他對小阿月的照顧,心中對他的好感又增了一分。於是道:“皇家婚事,自有安排。聽張國舅說,青妮和小阿月在義興王府?”
蕭瓛一時沉默。半晌才道:“青妮自二姐出嫁後,鬱鬱寡歡,兩月前一病不起,死在這裡……我已妥善安葬,請李兄弟放心。”
李靖見他眼神躲閃,心中明白了**分:青妮從小陪美娘長大,所知甚多。美娘作為“不吉公主”,梁皇定然不希望青妮將“秘密”說出去,於是設法藥死青妮!
想到此處,李靖心中悲憤:“殿下不必瞞我。青妮未去長安,恐怕因她所知秘密極多,容她不得,因此秘密鴆殺吧?”
蕭瓛歎道:“李兄弟莫要這樣想。這是她的命數。”
李靖想到阿月也有危險,當即問道:“莫非小阿月也被……”
蕭瓛拍了拍手。阿月走了進來。幾月不見,阿月似乎長高了不少,滿臉紅潤,大眼睛更加水靈。見了李靖,跑上來拉著他的手叫道:“哥哥,我很想你。美娘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可惜青妮姐姐病死了,謝公公還好嗎?你再教我寫字吧,我已經識得一千八百字。”
李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阿月真聰慧。謝公公很好。我這次只是路過江陵,以後再教你寫字。”
蕭瓛雖然喜歡阿月,但心中有事,不多時讓下人帶阿月出去了。
李靖望著一步三回頭的阿月,一時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倘若在三原老家,每日有聰慧可愛的小阿月作伴,一起讀書習字,該是何等愜意……
蕭瓛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青妮的事,你不必掛懷,我也無能為力;阿月無處可去,先在我府上吧。那蕭摩訶和楊廣,都不是好東西。前次得了船譜,這才暫時放過阿月。大隋也好,大陳也罷,都想吞並江陵。父皇體弱多病,太子怯懦無能,全然不知災禍將至。梁國上下,只有五叔、普照法師、文散騎洞若觀火,主張厲兵秣馬,收復失地,對抗強隋,換取一線生機。”
李靖聽著,心頭卻想:你講這些乾我何事?我為大隋子民,哪能跟外藩小國王子親密?況且我手中一無兵權,二無錢糧,就算你拉攏我,又有何益?
蕭瓛繼續侃侃而談:“李兄弟雖是布衣,但少年俊傑,見識非凡,前次在朝堂之上,一語道破關節,立解父皇疑難,我打心底敬佩!然而若當時你在殿上提親,或許父皇會準。若是準許,就已定妥,就算大隋晉王前來提親,已無法更改,或許青妮也不會死。所以,世間大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李靖頓時心亂如麻。他哪裡知道大凡說辭,無非猜準對方心思選擇相應言辭,往往並不客觀。蕭巋雖是弱主,但不可能隨意將女兒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蕭瓛見李靖聽進去了,接著說道:“所謂大隋,不過是楊堅篡位奪取,根基不穩,北有突厥,南有陳國,就算大隋控制的州郡,刺史、太守們也都在觀望。不錯,現下梁國確實弱小,但大梁建國八十年,歷代君主勤政愛民,當前只因偽陳強佔而已,民心並未歸附。若擇機振臂一呼,必萬眾響應。若此,則可南收失地、北拓疆土。”
李靖見他眼裡燃燒著希望之火,不由心頭一震。不過,以他有限的見識,完全看不到這個蕞爾小國如何能與隋、陳爭鬥。蕭瓛正在興頭上,拉著李靖的手道:“普照法師仔細觀察過你。你雖年輕,將來必為領軍大才!若你助我,我必把你當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如何?”
李靖覺得這三皇子越說越邪了,就算梁國能絕地逢生,他是三皇子,不是太子,怎能有此非分之想?少年有志是好事,但不切實際的妄想就是瘋子。不過,李靖經過數月歷練,性子比先前沉穩許多,當下問道:“在下人單勢孤,不知殿下要我如何助你?”
蕭瓛緊握他的手,眼裡的火焰越燃越旺:“我知尊舅韓擒虎大將軍乃當世虎將,手握重兵震懾江北四州之地。若得韓公暗助,大梁振興在望!”
李靖隻好實言相告:“殿下,舅父忠於大隋,就算我極力勸說,也是枉然。”
蕭瓛搖頭道:“不然。大丈夫行事,全在審時度勢。目下來看,韓公確實效忠楊堅,然而此次你護送楊堅私生子入蜀之事,韓公已犯欺君之罪,楊堅必不再如先前那般信任韓公,早晚必問其罪;你與二姐之事,楊廣已然知曉,這才火速迎娶,因此縱使你有良平之才、衛霍之能,終身難被隋朝啟用!”
李靖心頭一驚。看來這個表面文弱的三皇子,確有過人之處。
蕭瓛放開他的手,負手道:“自然,若要韓公舉旗謀反,確有千難萬難。然而若局勢生變,則是大興義兵。本人不才,遍讀史書,不見所謂王道正義,不過都是成王敗寇。勝者書寫歷史,敗者湮滅如塵。”
李靖問道:“殿下所言局勢,究竟如何?還請言明。”
蕭瓛道:“所謂局勢,有時下之局,有未來之局。時下之局,梁國弱小,夾在大隋、強陳之間苟延殘喘,隋朝與梁國聯姻後欲借梁國所控長江咽喉南下滅陳,這是顯而易見之局;而看不見的局,則如江中潛流,隱時不露痕跡、悄無聲息,顯時能覆舟船、千裡奔騰。其一,陳國政局混亂,陳叔寶荒淫無度,寄情詩酒,賞罰不明,州郡不治,民不聊生,百姓渴盼聖明之主,然而南人又嫌惡北人統治,當此隋陳膠著之際,大梁複興在望,此為天時;其二,梁國控制大江咽喉,而水戰取勝必有最強舟師,當年曹操八十萬大軍慘敗赤壁,正是不懂水戰之故,現在王氏船譜只有文家數萬能工可造巨艦,且獨佔天下要衝,此為地利;其三,大梁舊臣遍布江、嶺各州郡,世族在大梁興盛時安居樂業,而今農商稅賦過重,一旦梁國舉兵收復失地,必紛紛響應,聚集數十萬大軍易如反掌,此為人和;其四,建康以北,由廬州總管韓擒虎將軍、吳州總管賀若弼將軍鎮守,二將所轄八州精銳,若興義軍,則天下局勢為之一變,此為內應;其五,梁國雖小,但這些年積財頗豐,絹帛尤多,屆時可派人以大量金帛送予突厥汗國,請突厥可汗出兵攻隋,如此隋朝首尾不能相顧,韓公、賀若二將與梁國水軍即可趁勢平定江南,此為外援。有此五要,大事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