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護兒笑道:“人言長孫兄百事通,今夜在下領教了。我一介莽夫,哪會品評人物?不過,在下倒有一個設想:若是都要親眼所見,長孫兄只怕無暇分身,有些人事,據實推斷也未嘗不可。況且世間人事更替,仁兄何不以十年為期作譜?若先前排名不實,可據實再調。以長孫兄家世及朝野聞名度,完全可以作“長孫名譜”一篇,十年一修,公告天下。這樣一來,天下英雄定然因排名而不服,互相爭鬥,其真實戰力自然顯露。如此不出二十年,此譜漸臻完善,不僅是朝廷選拔人才的參鑒之本,也有助明主治理天下之功,還將弘揚武學,流芳後世,豈不妙哉?”
長孫晟施了一禮:“承蒙來將軍提點,令我茅塞頓開。”
來護兒道:“仁兄提到那聶雲峰前往蜀中行刺,只因李靖在側未施殺手,可否詳述?”
長孫晟講了經過。來護兒皺眉道:“看來,這李靖人小鬼大,與我交手時藏了殺著。此子少年英雄,當前因年齡太小不能入譜,成年後,必是長孫將軍譜上高手。”
長孫晟點頭稱是。
來護兒又問:“以仁兄之能,不知那聶雲峰是何來歷?”
長孫晟搖首道:“奇就奇在不知是何路數。這少年行蹤詭異,劍術莫測,其師長必是隱世高人,功夫恐怕不在上述任何人之下。先前他在廬州救走李靖,或許與三原李家淵源頗深。”說罷將目光投向來護兒。
來護兒心中一驚。聶雲峰救走李靖,的確是他有意安排,此事自問做得天衣無縫,長孫晟雖未直言點破,但也有所懷疑。於是應道:“所以,我等不必擔心李靖。這一年來,他遇事冷靜,有機變之能,武功也是大進,料想長孫兄給他的任務必能圓滿完成。”
長孫晟見來護兒避開話題,也不宜深究,隨口應道:“究竟如何,要看此子造化。我沒有賢弟為難:既要殺他,又要護他。”
這話不啻一聲驚雷。來護兒確受楊廣密令,又受蕭美娘所托。稍稍走錯一步,死無葬身之地。然而連這些細節長孫晟都了如指掌,此人之可怕,恐怕在晉王之上!
於是他拱手道:“謝仁兄體諒!都是為朝廷辦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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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沿北岸而行,曉行夜宿。與去年送孤星入蜀不同,一路概無阻礙,路過城池關卡,只須出示鐵牌,也都順利通行。到了江陵地界,李靖本想再去看看張軻,但生怕睹物思人,就繞道荊門,再下宜都,把馬送予船家,乘船進入巫峽,上了巫山。
景物依舊。穿過石陣後,見一位十六七歲的黑衣女子,面容清麗,但神情肅穆。李靖報了姓名。那女子道:“奴婢越清,聽過李公子大名。請隨我來。”
李靖跟著她到了草堂。顧木生見是李靖,欣喜無限,迎入室內煮茶。那女子不知去向。
李靖問及巫山女俠。顧木生道:“主人去長安未歸。”李靖自然明白,巫山漁女此行為了尋訪師兄,無論結果如何,總會了卻一樁心願。又問謝康途是否有音訊傳來?顧木生道:“師姐早有信來,言已到馬邑之西來複莊安居。謝公還專門提到兄弟,說倘若見著兄弟要代為問安。”
李靖想起謝康途,胸中五味雜陳,心想若找到華清風,得到《備穴秘典》後,第一件事就去馬邑拜會謝康途,再回三原閉門讀書了事。於是將來意說了。顧木生道:“數月前,兄弟曾提醒我,那華清風再行上山定有企圖,然而主人將其關在山頂石室之中,至今仍無動靜。”
李靖心頭一喜:“兄長能否帶我去石室見一見華清風?”
顧木生面露難色:“山頂石室,是本派禁地。 先前守衛石室的五人已被主人懲處,如今有三人看護,給華清風送些飲食而已。未得主人應允,我不敢擅自作主。”
李靖深知顧木生向來敬畏主人,不便為難。這時,窗外陰雲四合,寒風凜冽,眼看就要下雪。顧木生殺了一隻雞,文火慢燉,不多時香味撲鼻。李靖在司空山數月,久未沾肉味,此時已是津液湧滿口腔。待到開飯時,大雪紛紛揚揚,如飄飛柳絮,很快覆蓋山野。李靖很長時間未好好吃過一餐飯,直到此時才放松心情,直吃得肚子滾圓。
顧木生收了碗筷,二人閑聊。李靖突然想到,這華清風既然精通機關消息之術,又膽敢闖上山來,石室恐怕困不住他,於是將擔心說了。顧木生道:“兄弟不必擔心,主人離山前,已將他雙腿打折。就算他能破解山頂機關,不能行走也無法下山。”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李靖心中寒意頓生。巫山漁女主仆,向來行事怪異,別說打斷雙腿,就是殺起人來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眼皮都不眨一下。
當夜李靖在原先住過的草舍安臥。睡到半夜,隻覺矮榻一震,把他掀翻在地。李靖聽舅父說起過地動,心下駭然。摸索著爬了起來,就聽得屋上茅草灰塵簌簌下落。
他驚魂未定。不久,聽聞有腳步聲踏雪而來。顧木生在隔壁房間問道:“後山有事?”
一個女聲答道:“稟報師兄,山頂石室崩塌,越月師妹遇難……”
顧木生推開房門,大聲問道:“華清風是否還活著?”
那女聲道:“不知……現在只有越華師妹守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