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楊堅召孫李二人進宮,說道:“太子已將李靖之事奏明,朕細察之下,李靖年齡尚小,雖有過失,罪不當死,加之經孫先生悉心調教,縱有頑劣之性也逐漸消除。然而朝廷法令,非同兒戲,數起人命有待詳察,再作定論。朕準李靖戴罪立功,可先回家看望雙親,待有建功之機,朝廷自會召喚。”
孫李二人跪下謝恩。李靖心頭清楚,這是楊堅感念孫先生治病之功,開恩特赦。
楊堅甚是高興,將書案上一隻金甕賜予孫思邈。孫思邈受了,但請求以金甕換取竹簡筆墨,楊堅應允。
待二人謝恩走遠,楊堅對左右歎道:“孫先生真乃國士也!”雖不提及小天罡,但對自己的親骨肉仍然關切。孫思邈品德高尚,醫術精湛,足以為人師表。他與歐陽姬之子雖此生無緣功業,但隱居深山,終老林泉,何嘗不是幸事?因此,原本有封孫思邈為太學博士、太醫署令的念頭,就此打消。
孫李二人辭別太子,在城門外取了寶劍,牽馬向官道而行。長孫晟騎馬追了上來,下馬向孫思邈行禮道:“是在下請先生下山,本該送先生上山,然而適才接到詔令,聖上命我出使突厥,今日起行。孫先生恩德,容晟日後再報。”
孫思邈回禮道:“長孫將軍不必掛懷。將軍先前用計,將突厥各部分化製衡。此次出使,必能免去刀兵,還邊塞百姓太平。孫某在此為百姓謝過。”說罷長揖及地。
原來,突厥為北方強國,沙缽略可汗攝圖、達頭可汗玷厥、阿波可汗大邏便、突利可汗處羅侯等叔侄兄弟各統強兵,其中大可汗沙缽略可汗可敦(王后)是前朝北周的“千金公主”。楊堅受禪登基建立隋朝後,沙缽略可汗聯合各部大舉進攻,新建立的隋朝有滅國之危。長孫晟口述形勢,手畫山川,力諫楊堅,詳析突厥情形,認為沙缽略可汗雖為突厥大可汗,但兵力不如達頭可汗。而阿波可汗、突利可汗又都與沙缽略可汗貌合神離,因而提出“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戰略:聯絡西邊的達頭可汗和阿波可汗以及東邊的突利可汗,孤立沙缽略可汗。楊堅全部采納他的計謀,遣使出伊吾道,拜訪達頭可汗,特賜狼頭纛以示欽敬;達頭可汗回訪時,楊堅故意將其使者處在沙缽略可汗的使者之上。反間計實施後,沙缽略可汗與達頭可汗之間果然產生猜疑,突厥內部分化,沙缽略可汗被孤立。開皇二年,沙缽略可汗率大軍連敗隋軍,關中告急。沙缽略可汗欲繼續南進,達頭可汗私下得到隋朝財物,帶兵退走。長孫晟乘勢用計,遊說沙缽略可汗之侄染乾,稱鐵勒等部謀反。沙缽略可汗擔心老營有失,於是撤兵。開皇三年,突厥再次大舉入侵隋朝,長孫晟又使離間計,遊說阿波可汗,挑起他與沙缽略可汗的矛盾。沙缽略可汗聽說阿波可汗懷有二心,一氣之下掩襲阿波可汗所居的牙帳,殺死阿波可汗的母親。阿波可汗西奔達頭可汗,借兵十余萬東擊沙缽略可汗,收復故地,又聚散卒數萬,屢屢得勝,勢力與日俱增。沙缽略可汗隻好遣使向隋朝進貢,東西突厥分裂基本完成。而此次長孫晟出使,就是促使沙缽略可汗向隋朝請和稱藩,安定北境,為平定南方爭取有利時機。
長孫晟道:“孫先生身居山中,卻靜觀天下大勢,心系勞苦百姓,是我大隋之福。在下定當不負聖命,不負孫先生所望。”說罷,看著李靖:“三郎已獲特赦,欲意何往?”
李靖行禮謝過:“離家日久,當回家侍奉雙親。”想起長孫晟曾給他通關鐵牌,當即取出奉還。
長孫晟道:“此牌行路方便,三郎還是留著的好。說不定何時又有機緣,三郎不妨再探秘典,為國建功。”
李靖隻得收了。
於是孫李二人辭別長孫晟。李靖要送孫思邈回太白山,孫思邈道:“本來要到貴府叨擾,但我得加緊整理歐陽公留下的醫典,且待日後有緣再會。”
李靖極為不舍:“先生在深山,平日裡連個打水煮飯的人都沒有,如何是好?”
孫思邈微笑道:“三郎放心,我野鶴閑雲慣了,平日所食不多,又無功名之心,思慮自然減少,何苦讓人服侍?這一路行來,辛苦你悉心照料。這塊鐵牌,我用不上,就送予你吧。”說罷打開箱子,把楊堅賜予他的免死鐵牌取出遞給李靖:“聖上默許我照料天罡,自然不會為難我。但你不同,晉王對你成見極深,留著此牌,危難之時可救性命。”
李靖知推辭反而逆了孫先生好意,雙手接過,藏在懷中。孫思邈掉轉馬頭,也不鞭打,徐徐而去。李靖站在風裡,直到孫先生的影子消失在道路盡頭,他才飛身上馬,向三原方向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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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詮、韓氏並未料到三郎突然歸家, 都慌了神。先前聞說李靖死在巫山,韓氏日日以淚洗面,形容消瘦。如今突然見到兒子平安歸來,驚喜交集,不停掐著臉龐,以為是在夢中。
數年不見,李靖已變成英武少年,比二哥李莊還高出半頭。李詮趕緊叫來李莊、李敳、客師、正明。李客師還隱約記得三哥,而四歲的李正明根本不認識,躲在母親身後偷看。不過都是孩子,很快就熟絡了。李莊喜靜,整日安心讀書,自是去了書房;李敳帶著客師和正明,到院外去打鳥玩耍。
李靖知道這是母親將兄弟們支走。看著母親身體孱弱,臉上有了皺紋,心頭難過。等兄弟們都離開廳堂,才將兩年來所歷之事詳加講述,自是略去了與美娘的私情。韓氏邊聽邊抹眼淚。
李詮道:“古來欲成大事者,誰人不是幼年磨難?孫先生幼年就遭遇磨難,你跟他一路行來,可曾見他怨天尤人?我跟你講一個青年人,姓李名淵,字叔德,其父李昞曾與我有舊,後任安州總管、襲封唐國公。十二年前,李昞死在安州任上,李淵那時才七歲,寒窗苦讀,習練武藝,後負籍千裡,遊歷四方。定州總管竇毅將軍之女賢淑,兩年前十四歲。竇毅想出了一個招親的法子,命人在院內屏風上畫兩隻孔雀,讓求婚者各射兩箭,約定誰能射中孔雀眼目,就把女兒許配給誰。前來應選者多是王公子弟,數十人都未能射中。李淵後至,射了兩箭,分別射中孔雀雙目,於是成為竇家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