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父子三人坐在牛車中。
在子侄面前,劉輿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反而親切詢問他們,今晚感受怎麽樣。
劉遵情緒內斂含蓄,但也可見的興奮。
劉演比之更甚。第一次被父親帶入父輩這種圈子,他急切想得到父親的認可。所以,表達**十足,將宴會上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講述。
劉輿安靜地聽著。
“對了,阿耶,我還聽到一個趣事。”
劉演講完一件事後,也不停歇,轉口又道。
“有人說,江南有天子氣。還有什麽牛繼馬後,五馬渡江的讖言,好多人都在講。”
“哦?”一直靜靜聽著兒子講述的劉輿,聽到此話,眉頭一挑,終於有了反應。
見父親有興趣,劉演立馬來勁兒。
他口才極好,平日就愛這些掌故八卦。一時眉飛色舞,將所聽到的故事版本,毫無遺漏地講給劉輿聽。有些地方還自動補足了邏輯漏洞。
劉輿聽著,才開始覺得荒唐,但慢慢地心中驀然泛起一些想法。往日一些纏繞的念頭,看不清的地方,豁然開朗。
…
坐在書房,司馬越陰著臉,心情抑鬱。
方才堂中,雙方撕破臉的內鬥,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的是含而不發,鬥而不破。這種擺上明面的矛盾爭鋒,讓他有脫出掌控的感覺。
朝堂上的交鋒,已讓他心力交瘁。若自己內部再內訌,恐怕要為他人所趁。
但,要怎樣解決如今局面呢?
司馬越陷入思考。
就在此時,房外傳來稟報聲。
“大王,周吏部郎和諸葛中丞求見!”
被打斷的司馬越心中不快,皺眉道,“彼輩何事?”
“周郎不願明說。”
“汝去說,孤已睡了。”
司馬越斷然道。他心中已有猜測,恐怕還是那件事。
近來自己這個姑表弟,言語中滿是暗示,只差明說了。
還是不死心啊!
現在又拉來諸葛氏?
希望自己拒絕見面,能讓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難而退!
俄而,下人再次回稟,“周郎固執求見,言有要事稟報。”
司馬越怒氣升騰,不知好歹,都要跟孤作對麽!
他忍著怒氣,“汝去帶他們過來!”
一會兒,周穆和諸葛玫被帶了過來。
二人進屋,俯首拜見。
司馬越沒看表弟周穆,而是看向禦史中丞諸葛玫。
此人雖不算他的人,但因為有周穆這個紐帶在,自己跟他們一門關系也還融洽。
其出身琅琊諸葛氏。祖父諸葛緒,曾為曹魏雍州刺史,與東吳諸葛瑾、蜀漢諸葛亮、曹魏諸葛誕三諸葛,為同輩族人,皆出自東漢諸葛豐後裔。
父諸葛衝,曾官至列卿之一的廷尉。
兄諸葛詮,如今亦為廷尉,早先也以“金谷二十四友”揚名。
姊諸葛婉,為武帝妃,封夫人。此位與貴嬪、貴人並稱三夫人,地位僅次於皇后。
可謂一門顯重!
只是司馬越有些想不明白,這人明顯是個聰明人,此時怎麽會被周穆拉過來!
寒暄過後,諸葛玫一旁默默不語,頻頻飲茶飲酪。
周穆則侃侃而談,談今說古,卻始終不言求見所說的要事,儼然只是來找司馬越清談的樣子。
他不說,司馬越也不問。強忍著心中煩躁,應付著。
時間漸漸過去。
一旁諸葛玫,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周穆終於有了反應,一轉話題,輕聲試探道,“大王,年後朝政,不知可有需用穆之處?穆可早做準備!”
司馬越看了他一眼,“穆弟處吏部郎,乃兄之臂膀,自然有多勞弟之處!”
周穆馬上道,“兄有事,盡管言!弟,必當盡力,萬死不辭!”
見司馬越不細言,周穆隻得再道,“如今朝堂,兄以為若何?”
不等司馬越回答,他繼續道,“弟以為多有不妥,思之,兄可整頓一二!讓朝堂上下,權柄如一,莫不服膺兄長!”
司馬越看著周穆還要繼續迂回,但話中暗潛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他突然不想繼續應付,直言道,“阿郎,如今朝堂穩固,孤不願再生事端!以後,此類話語,切莫再言!”
“今晚酒宴,孤也乏了,汝與中丞也且回。夜深天寒,別再暗生枝節,早些歇息罷!”
說著,站起身便要送客。
周穆聞言,頓時急了,“兄長,還請聽弟明言!”
不識好歹!
司馬越雙眼閃過怒氣,笑了笑,語氣變得和煦道,“孤與弟為表親,何言不可直說?請勿慮。”
一旁的諸葛玫突然打了個冷噤。
周穆聞言也直冒冷汗。但箭在弦上,他不能再退縮。
他站起身,俯首一拜,“主上之為太弟,全河間、張方意也。今張方伏誅,河間薨逝,而兄當政。弟以為,清河王覃本為皇太子,兄可考慮複之。”
“主上初登寶殿,不諳政事,竟以東堂聽政,易為小人所惑!兄長不可不察。”
“又主上行冠禮已三載,尚無子嗣。今天下未靖,朝堂不穩,亦當早立儲君!”
“若主上……主上有歹意,上有太傅掌政,下有清河為儲。廢之亦可!”
“弟皆肺腑之言, 一片忠心,望兄長察之!”
諸葛玫見周穆將大事和盤托出,突然也鎮定下來,離席拜道,“望太傅思之!此乃百利而無一害之事。於太傅,於主上,於清河王,於江山社稷,皆利也。”
“哼!”司馬越重重哼了一聲,冷冷看著他們,“爾等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從龍之功考慮的罷!”
“清河王,爾之甥!”
“陛下初立,春秋鼎盛,龍體康健,且敢言立太子之事?清河王覃數遭廢黜,如湣懷太子、皇太孫臧、成都王等,無至尊福分,德福微薄,且敢再言為太子?”
“爾等莫要複言。否則……”司馬越雙眼冷峻,“休怪孤無情!”
周穆和諸葛玫頓時被司馬越冷言嚇住了。
但此事一旦出口,就沒有能收回去的。立儲大事,覆水難收。
周穆立即哭喪道,“弟確有一絲私意,但除此之外,赤膽忠心,皆為兄所思所想!”
“主上無嗣,儲君之立,兄為之。後儲君必感兄恩德,兄之貴可顯二朝。若兄不立,他人立之,彼時兄當置於何也?”
“穆鬥膽複言,兄需三思!三思!”
諸葛玫亦道:“玫亦複言,請太傅三思!”
啪!
司馬越將手裡青瓷茶盞,摔在地上,“滾!”
“看在姑母之面,孤今日留爾等頭!且莫再自誤!勿謂孤是嚇爾!”
“衛士速來!”
“將此二人,拉出去!”
隨即,四人應聲入門,將癱倒在地的周穆、諸葛玫二人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