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陛下的每一個提議,仿佛都很有蠱惑力。有時,很戳中自己的內心。
就算反對,也很有理有據,甚至大義凜然,讓自己挑不出毛病。
這,很不好!
司馬熾看著司馬越。他琢磨司馬越不松口南陽王移鎮的原因,其中關鍵,估計還是在許昌。
高密王一旦移鎮關中,洛陽的三個方向,長安、許昌、鄴城三個大鎮,就都是司馬越的至親弟弟。
這樣一來,等於直接就把洛陽圍住,讓洛陽動彈不得。
這種誘惑,是司馬越很難放過的。
但在這關鍵口,司馬熾又多次談及讓南陽王移鎮襄陽。
故意釋放出這種誘惑,也是司馬越難以抗拒的,
許昌固然重要,但一直在司馬越的把控中。新任豫州刺史裴憲又是自己人。
這種早已到手的新鮮感,自然沒有一直垂涎欲滴的襄陽,更來勁兒。
之前有王澄為備選,但現在王澄又被否了。
那麽,司馬越不得不再次面臨誘惑選擇。是不是要南陽王移鎮?
司馬熾靜觀他的神色,再次緩緩開口,“劉璠若出任荊州刺史,則不好加兵。襄陽鎮守,還需再擇選一人。”
司馬越的思緒被打斷,聞言,本能地點點頭。
父子二人接連掌握荊州的軍政大權,很容易做大生異心。哪怕劉氏再怎麽忠心,這也是要避免的。
所以,劉璠隻做刺史,負責政務。軍事上,則還需要一人。
“若王叔實在不允南陽王叔移鎮。那麽,侄兒還得再找找其他人。”
這話又加大了司馬越內心的焦灼。
故意繼續這種言語套路。司馬熾沉吟一下,繼續道,“侄兒又想到兩個人選。王叔且聽聽,可行不可行?”
司馬越臉色一變。
只聽司馬熾道,“太仆和鬱,是一個,還有一個是王粹王弘遠。可從他二人中擇選之一,任命為安南將軍,鎮守襄陽。”
聞言,司馬越心中驚乍,不禁看了司馬熾一眼。難道這二人竟投靠了陛下?不可能吧?
當然沒有。
司馬熾說出這二人,只是矮個中拔高個。
他並不記得這二人的歷史記載。完全是基於這個時代的了解。
二人論出身,都很顯赫,但自身發展都不算好。為了發展,兩人都曾是賈謐的“金谷二十四友”,王亂時,也參與了王亂站隊。
和鬱,字仲輿,出於汝南和氏。其祖父和洽,曹魏時,官至尚書令。
當時汝南士人多去投靠袁紹,而和洽獨去荊州投了劉表。曹操平定荊州後,和洽進入曹魏系統。一直以清廉、直諫聞名。
和鬱父和逌,曹魏時,官至廷尉、吏部尚書。娶妻夏侯尚之女,生二子。和鬱為次子。
和鬱兄和嶠,乃晉武帝時重臣,官至中書令、尚書、太子少傅等要職。
惠帝那句“聖質如初”的評價,就是他說的。
家中三代兩朝重臣,還是夏侯玄的外甥,可見出身相當顯赫。但和鬱的名氣卻很低,沒有闖出名聲,因此一直受到兄長和嶠的打擊侮辱。
他的爵位汝南亭侯,也是因兄長和嶠參謀平吳的功勳,而轉賜的。
王亂前夕,和鬱任職尚書。
賈南風廢太子時,派其為持節,前往東宮廢黜太子司馬遹。
趙王倫廢黜賈南風時,和鬱再為持節,送賈南風進金墉城。然後司馬倫追複司馬遹為太子時,和鬱又率東宮官屬,負責迎喪。
司馬倫篡位稱帝,廢黜惠帝時,和鬱再送惠帝進金墉城。
司馬倫之後,和鬱沒有被追究,但也離開了朝政。
和鬱的聲望雖然不怎麽樣,但跟其祖父和洽一樣,都比較清廉。處事也比較幹練。不是王衍王澄那種尚虛不做事的。
這一點上,傳了家學。而更出名的、歷史評為名臣的其兄長和嶠,則沒有。
和嶠對錢財極其貪婪、吝嗇。家產豐富,比當時很多王室還要富有。
杜預評價他有錢癖。“錢癖”的典故就來自於此。
讀兩晉歷史,就會發現一個神奇現象。那就是重臣對錢財的態度多分為兩派。
一派極其豪奢,生活腐敗難以想象,如王愷、石崇、何曾、王濟等。鬥富的故事,令人歎為觀止。
一派則極其慳吝、嗜錢如命,不僅僅是愛錢,已經到了嗜錢癖的地步,如王戎、和嶠等。貪婪成性,又吝嗇無比,王戎鑽李核的典故,讓人瞠目結舌。
當然還有像王衍這樣,有雅癖,恥於談錢,斥之為阿堵物的一類人。
對錢的極端,這時代就有魯褒著《錢神論》,加以諷刺。
不得不說,西晉短命,缺不了這群人的功勞。
另一人王粹,出於弘農王氏。是武帝婿,娶妻潁川公主。
其祖父王濬,乃西晉名將,是司馬晉平定孫吳時,戰功頭號的功臣。
平吳之後,發生的兩將爭功,主角就是王濬和王渾。最終,武帝因王渾聲名更重,又出於太原王氏這種高門,而偏袒王渾。
弘農王氏並不是高門,之前隻算是地方豪強。王濬被征辟到州郡為吏,因嚴正清峻,又姿貌俊美,被上司徐邈看重,以女嫁之。
徐邈是曹魏時重臣,歷任涼州刺史、司隸校尉,後拜三公司空而不受。
王濬就此發跡。後又受到羊祜看重,一步步高升,參與了羊祜策劃的平吳大計。
太康六年,也就是平吳後第六年,王濬去世,終年八十歲。
王濬的子嗣都不顯名。到孫子王粹,除了為帝婿外,並沒有太大發展。
後來王亂時,王粹站隊司馬穎,為其都尉。司馬穎對攻司馬乂時,王粹被任命為河北大都督,都督北中郎將。
司馬穎失敗後,王粹居家,至今尚未複起。
這二人的提出,讓司馬越坐立不安,更加焦灼。
司馬熾雖然心腹極少,但作為皇帝,可供選擇的面卻多。出於不同目的,哪怕是司馬越的人,他都可以選擇來用。
而司馬越則不同。為了野心,他更多只能選用自己人。
但司馬越雖掌控朝權,時間卻還短。現在投靠他的人,要麽是投機,要麽是比較低微。哪怕有名望的,也多是之前在野的名士。沒有相對好的履歷,不可能上來就升任高位。
真正出身好、名望高、履歷好的,大部分都還在觀望。連外人看作是他的人的王衍,也只是這次推薦,才向他靠攏更近。
司馬越左右抉擇,最終還是問道,“若元表移鎮襄陽,許昌該由何人鎮守?”
“如此的話,也可以在和鬱王粹中擇選一人,守許昌。”
司馬熾答道。
司馬越聞言憋氣。
好一會兒, 才再次開口,“此事,陛下允臣再考慮一二!”
司馬熾答應。他自無不準。
不管是南陽王移鎮,還是和鬱王粹,是鎮許昌,還是守襄陽,他都能接受。
哪怕司馬越另外提出其他人,只要合乎他的考慮,他也能接受。
就像和鬱、王粹這兩人,並不是他的人。但他提出來了。
這二人都屬於做實事一類。不過真上任了,行不行也不敢說,但至少應該不會像王澄那樣。
觀其等履歷,也都是渴求出頭的。當然,還專門附帶有汙點。特別是王粹,曾效力司馬穎,替其掌過軍事。
這就讓司馬越反對的時候,又有一個顧慮。會不會給外面一個印象:太傅是不是對王亂還放不下?
參與王亂的人太多。跟司馬穎、司馬顒有過牽扯的故舊,也還有很多都在。
一旦有這種印象出現,再被有心人操縱,刮起輿論風潮,司馬越的處境就會更加難。
司馬熾不知道,司馬越現在心裡還會不會在意。
但司馬穎、司馬顒已經都死了,很多人心中都希望,太傅能夠寬宏大量,不要再在意往日那些亂七八糟的。
提出重用和鬱、王粹。現在這種期望,就會被司馬熾勾出來。
司馬越一旦表現不如人們期望的,那麽自然會選擇能如他們期望的一方。
司馬越的上表,引起了一些人的關注。但上表並沒有被立即批複。這讓更多人聚焦目光過來。
隨後有內幕傳出,陛下和太傅有意重用和鬱王粹。這讓議論更加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