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白季一行人,徑直去向二樓,把酒言歡。
在他們的交談中,璩念巧這才知道,原來方才那位名叫於津的巡吏長,與白季是相識的好友,在白季與大漢衝突之際,便有眼線去向於津匯報,他才帶著一乾巡吏過來救場。
璩念巧盯著那位名叫白季的年青人,心中好奇不已,不知其有甚魅力,竟是讓另外二人對其肝腦塗地。
幾盞酒水下了肚,眾人的話匣子漸漸打開了。白季問那些人是什麽來頭,於津說道:“其實他們口中的蘇老爺確實是縣尉大人,只不過縣尉大人並不知道他們在外頭的勾當罷了!”
“哦?莫不是這幫人假借縣尉之名為非作歹?”
“非也非也,知傑可記得縣尉有一獨子,名為蘇旭?”
白季自然知道,這蘇旭仗著父親蘇權是縣尉,平日是妥妥的紈絝做派,終日鬥雞走狗,常宿花街柳巷,於這南林城中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無一人敢多言。
“這環采閣與千金閣皆是他的產業!而那些打手們,都是蘇權大人交代給他的護衛。他仗著蘇權大人的威,常常強奪豪取,逼迫良家典身至環采閣,而在千金坊中又樂意借貸與那些家中有女的老賭鬼們,輸了錢便逼迫他們賣女消債,否則免不得一頓毒打。”
這般下流的勾當聽得符賢直皺眉頭,他困惑不已:“知傑常說,此間縣尉乃公正廉明,豈會容許其子做出這種勾當!”
於津搖搖頭,苦笑說道:“子遠可曾聞:清官寵子,公私不誤?蘇權大人公事上確實是處理得當,旁人說不得半分。可他早年間喪妻,止有一子,溺愛萬分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這兒子浮侈放恣,全然不似其父。縣尉大人自然也知道蘇旭在城中的勾當,他本是不善言辭的人,又極度地寵愛蘇旭,只要其沒有作出過份的事情,就全然充耳不聞。”
眾人皆是沉默不語,開始喝起了悶酒,不想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
符賢悠悠歎了口氣,說道:“此非公私不誤,實乃公私不明!長此放縱,蘇旭朝夕肇致巨禍!”
白季複飲酒,有些醉眼朦朧,道:“無礙無礙,這是別人的家事,吾等亦不便言說!然若有日此子侵吾,必使其血濺方休!”
三人皆豪爽地放聲大笑,似旁若無人。
伴著酒又一些零零碎碎的交言後,符賢籲歎慨然道:“還是同你二人交談令我暢然縱逸啊,只是不知道今日一別,要等到何日才能再聚首啊!”
“子遠何故興歎,從楚盟國到蕭國來回不過四十日,你什麽時候也變扭捏起來了!”於津戲謔道。
符賢仰首飲酒,垂首道:“晉寶有所不知,此次來時途中,我接到從安邑那邊傳來的密令,國舅爺東家那邊要各國各地的兕角完成押鏢之後即刻返回安邑聽從調令,將手上現有的所有任務全部交由副手打理,不必再負責押送的所有任務。”
“嗯?”白季很是疑惑,“怎麽突然間便有如此大規模的調令呢?”
符賢也對之不太理解,只能說出自己的想法:“眾人皆知,歐國舅掌天下走馬生意,食邑千戶無實封。也就是雖說他日進鬥金,但是在那如同泥潭的安邑中並無實權。況且聽說他與天子之間產生了間隙,問過幾個走馬兕角,都說是國舅爺可能是將這些兕角們視為自己的親兵,此次調回不過是想要在那安邑中有力自保罷了。”
“常聽從安邑那邊來的來往商客說道,王城亂若沸,人皆難存焉。今日聽君所言,果真如其是也。就連富甲一方的國舅爺,也難以獨善其身。”白季不由得感慨說道。
於津聞言,伸手搭在白季的肩膀上,指責他的抱怨:“知傑何出此言,汝乃吏,食天子之俸祿,豈敢妄言!”
白季知道於津少年時便在各大官署為吏,深諳官場之道,同時又兼具赤誠之心,對於天子及侯王的名諱恭敬不已,自然不想要再說下來,生怕與其觀念偏駁而引起來不必要的爭執。
酒足飯飽之後,白季與於津二人將符賢送到走馬分局之中安頓,揮手告別,符賢甚是不舍,恐此去安邑凶多吉少,白季安慰他說道:“子遠莫要這般愁惱,亂世當生傑,安邑乃天子之都,機遇不可多得。子遠這番安邑之行,說不準能夠乾出大事業來!若是升官發財,可不要忘記了在南林城還有你的兩位老友在這裡呢!”
符賢被他這番話給逗樂了,口中稱道“定不敢相忘”後便轉身離去。
而於津也是有公務在身,方才在富貴坊中已經耽擱了許久,此時不得不離去,便也作揖告別。
此時便只剩白季與那從環采閣中逃出來的璩念巧四目相對。
在異性面前,特別是在容貌這般動人的異性面前,白季通常都是木訥,也正是因為如此,同齡人都已經在哄孩子了,他卻連姑娘的手都沒有摸過。
慌張的白季咽了口唾沫,局促地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但是想了想,她家裡還有把她賣掉的那位老賭鬼父親,把她貿然送回去,不知道她的父親還會對她做些什麽,於是便改了說辭:“呃,我的意思是,你可是有地方可去?我護送你去吧。”
璩念巧垂下頭,輕咬嘴唇,瞧著甚是楚楚動人,她說道:“奴家只有兩處去處,一是回到白馬村,二則是再回環采閣。”
顯然對於璩念巧而言,這兩處都不是什麽好地方。而孤身女子下投客棧,又過於危險,於是白季頭腦一熱,便說道:“要不這樣吧,正好我家有空房,可不如來我家暫且安頓下來吧。”
話說出口的下一個瞬間,白季便後悔不已,他恨自己怎麽將平常招待各方俠士的話對一個女子說出來,孤男寡女,這可成何體統。
還沒有等白季解釋,璩念巧兩頰飛起了紅霞,聲若細蚊:“好像……好像現下也只有如此了……承蒙恩公不嫌棄,奴家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這份恩情……”
“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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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疾逝,須臾而往。
自從璩念巧借宿白季家中已有一月有余。
在白季順口而出的好意邀請時,璩念巧鬼使神差地竟然答應下來。她倒不是什麽輕浮女子,只是當時實在是無處可去,而白季又出手相救,璩念巧覺得白季正義凜然,並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所以才脫口應承了下來。
白季的住宅是個前院後戶的小宅院,但在這南林城中也算是較為奢華的宅院了。
家中只有白季一人,他說父母今歲年初雲遊各地,家中有三個兄弟:白伯魯、白仲、白叔功。長兄白伯路和仲兄白仲遠赴東夷經商,三哥白叔功燕國都城泰平做執戟郎,負責執戟宿衛殿門。白季素來又不喜歡遭人服侍,故而家中的仆人奴婢都被他遣散了,現今這個宅院中徒有其一人生活下來。
其實來到白家門口時,璩念巧還覺得甚是唐突,聽過白季這一番話後,不知怎麽,璩念巧倒是放下心來。
這一個月來,二人相安無事,璩念巧安居於此便接些刺繡女工的活計賺錢小錢,閑暇時便幫著白季打理家中各項事務。白季每每出公差回到家中,總會看到璩念巧掇條小板凳坐在前院等他回來,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
庭院之中,綠樹成蔭,涼風習習,佳人共膳,到也不失為為一樁美事。也就是日常的這些點點滴滴,讓白季覺得原先一個人的生活是那麽得寡淡無味啊。
這日,已至亥時,月上中天,星鬥璀璨,萬籟俱寂,四野闃然。街巷空寂無聲,犬吠不聞,鴉雀無聲。
平日裡這個時辰,璩念巧總會替白季打上一盆熱水,供其睡前擦拭一番,隨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睡去了。
可是今日,璩念巧左等右候都不見白季的身影,桌上的飯菜卻已經都熱了兩趟了。
“難不成是又臨時有什麽差事不成?”璩念巧心裡不禁嘀咕著,“可也不對啊,前街的王大牛同季哥一同走差的,聽他家婦人說早早便歸家了呀!也沒有聽王大牛提到有什麽差事?”
此時璩念巧心中不由得想到了最糟的情況,瞬間把自己嚇得臉色蒼白,難不成是路上遭遇了什麽歹人戕害不成?隨即又咕囔著說道:“不會的,季哥手上功夫甚好,常聽他的好友誇讚,城中鮮有人是其對手。 ”
那麽為何這麽晚還不歸家哩?
難不成……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了……
醋意上頭的璩念巧將手中繡到一半的女扇丟到地上,隨後又羞紅著將扇子撿了起來,自怨自艾地暗道:“璩念巧啊,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季哥哪裡會有那般輕浮的人!再者,退一步說,縱使人家有閨中情人,卻與你何乾?你只不過是借宿家中的過客罷了,說不定季哥就是因為你賴在家裡才不想將那情人帶回家呢!”
心念及此處,璩念巧難免有些失落。
白季是個好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樂善好施,拯濟貧乏,不問親疏。璩念巧很周遭鄰人一般,都認為白季將來定會出人頭地。
這一月的相處下來,白季對璩念巧都是以賓禮之道相待,並無半點逾越非分的行為,與這般正直的人同居一院,璩念巧藏在心底的春心似乎有一絲蕩漾。
但她知道,自己出身低賤,又在風月場所待過,於是打心底起的卑賤心理讓她自然也對白季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在心中默默羨慕以後的白夫人了。
門外突然傳來跫跫足音,璩念巧心中一緊,恐門外是歹人,不敢出聲。直到腳步聲趨近,在門口停下,傳來白季的聲音:“巧兒,是我!”
是季哥!
璩念巧心下欣喜,忙不迭地打開門。
卻見白季身上衣盡皆破損,襤褸不堪,宛若鶉衣百結之狀。他倚門而立,身上傷痕累累,大小不一,盡是些刀劍創口。璩念巧不忍再視,她強忍著淚花,將白季扶進去,轉身去內室拿來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