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兒,看你心神不寧,是否有事想問為師啊?”就在顧衍出神的時候,張寂全突然開口說道;
顧衍騰的一聲坐起身,盯著面前似乎一直沒睜開過眼的老頭:“師傅,你嚇我一跳,你不是睡著了麽?”
“什麽睡著了,入境,這叫入境,每次都說為師睡著了;”
“好好好,入境,入境;”看老頭吹胡子瞪眼,顧衍連忙附和道;
“唉,師傅,是不是···馬上就有大事發生了啊?”
“歐?何以見得?”張寂全有些驚訝;
“嗯···師傅,自皇帝依法治國後,完全打破了以往的社會規則,雖百家凋敝,但其精髓卻容許傳播,這樣的話就給了百家些許喘息的機會,而百家又與前朝六國王室關系甚密,那些隱藏起來的前朝王室和百家似乎正在密謀著某些事情···”
“呵···猴頭,你怎麽會知道這前朝王室和百家在密謀呢?”
“老頭你別打斷我,這些事情始皇帝似乎早有預料,所以在各郡縣嚴格把控青銅鐵器,甚至農戶的鋤頭鐮刀都要每日檢查稱重,以免拿來鑄成武器,沒有武器,難道那些想造反的人能赤膊上陣嗎?欸,這始皇帝啊,還就偏偏沒想到真有這個可能!畢竟···造反不僅僅是靠兵器,最重要的是那個拋棄生死、義無反顧的心!”
“呵呵,你接著說!”張寂全很高興,沒想到這猴頭小兒每日腦袋裡也並不是總想著怎麽玩;
“師傅,始皇帝一下滅了六國,光那些六國幸存下來的貴族、世族、遺老遺少就何其多啊?這還不算,還有一個更龐大的群體也對始皇帝恨之入骨,那就是天下的士紳,可以說每個村莊都至少有一個士紳家族,他們本來都擁有自己的封地,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自從依法治國之後,他們賴以生存的封地就被收了回去,甚至他們積攢下來的財富也被剝奪,世間有句話叫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他們怎麽可能會咽的下這口氣呢?”
“嗯···衍兒,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你怎麽就肯定風雨欲來了呢?難道不能是幾年後或者幾十年後呢?”張寂全點了點頭,不自覺的抬手撫著胡須問道;
“師傅,現在已經是始皇帝在位的第11年了,尤其是近兩年,始皇帝似乎完全放棄了朝政,癡迷於尋找長生之術,再加上先派三十萬大軍北擊匈奴,又集合五十萬人南下百越,同時還修築長城、驪山墓、阿房宮等等,哪些不是勞民傷財的大動作?內憂外患之下,始皇帝不想著怎麽平息,卻輕信趙高一眾佞臣和術士的諫言實屬不該;恐怕暗中的各方勢力早已在積蓄力量、招兵買馬,伺機揭竿而起吧!”
“老頭,此次來到芒碭山,恐怕就是為了尋找某個勢力吧?雖然咱們是隱世宗門,但也是百家之一不是?”說到這,顧衍又饒有深意的看向眼前的老頭;
張寂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小徒弟雖然年幼,但見識和思想卻遠非常人能比;
可沒等張寂全答話,顧衍卻目光一沉略顯低落的說:“再加上···再加上最近您總是說什麽‘若是哪天為師不在了的話’,老頭兒,您是得道天師,自然是本事高強,您···您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
聽到小徒弟如此說,張寂全感動之余竟然隱隱的有些難過,他感覺自從有了這個小徒弟,原本超脫凡塵的心卻漸漸地又世俗起來了,不知這對他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啊;
“噗哈哈哈哈···猴頭小兒,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還怕師傅會離你而去?”頓了頓,張寂全接著說道:“不過,你的這番分析和推論···也確是如此,但你別瞎想,我且得多活幾年呢,還有,為師並不想參與這些紛爭,今日來到這芒碭山,也並非以一個百家之人身份;”
顧衍眨巴著眼睛等著張寂全說那到底是什麽身份,沒想到張寂全眼睛一閉···入境不說了;頓時氣得顧衍捶胸頓足···
翌日清晨,天空黑雲滾滾,似是馬上就要下一場暴雨了;
果然,師徒二人剛找到一處山洞,傾盆大雨驟然而下,這場大雨著實驚了顧衍一跳,從小到大他都沒有見過如此暴雨,明明是白天,卻偏偏下成了黑夜,伴隨著狂風和驚雷隆隆作響,仿佛天要塌了一般;
見如此情景,張寂全撫了撫胡須說道:“這場雨,不尋常啊!”
暴雨整整下了三個時辰,過了正午才漸漸停了下來;
“師傅,雨停了!”
“嗯,走吧,人也該到了;”
“人?誰啊?”
“天命之人,一會你就知道了!”
正當顧衍疑惑的時候,山下一陣嘈雜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見幾個人影匆匆向這邊趕來,他們每個人穿著差服,腰間還掛著官刀,明顯是朝廷的人;
領頭的是一個眼神堅毅、黑瘦精乾的漢子,看到師徒二人便抬手抱拳行禮,一臉焦急的問道:“二位,是否看到有人往山上逃竄?”
看到這位差也如此禮貌,顧衍心中頓生好感,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官府之人一向囂張跋扈,根本沒把百姓放在眼裡;
“這位差爺,我與師傅一直在這,但從未看到有人經過;”
“哎呀,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這漢子一時間竟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不知小哥為何如此啊?”張寂全出聲問道;
“唉···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乃官府一名小小的亭長,一直以來奉命押解刑徒工匠前往驪山做工,可這次行至山腳突降暴雨,就在我們加速尋找避雨之際,雷聲爆響致使行進馬匹們紛紛受驚,隊伍頓時亂作一團,誰知那些個刑徒工匠趁亂四散而逃,兄弟們極力抓捕也只是留住了一半,其余一半不知逃向何處,我們尋跡到此地仍然不見蹤影,若是追捕不到他們,恐我與一乾兄弟難逃一死啊!”明知最後的結局,讓他有些憤慨,有些不甘;
張寂全撫了撫胡須:“唉,可憐黎民蒼生,那些勞工被送去之後,又有幾人能歸啊···”
聽到這話,本是焦躁的亭長頓時平靜了一些,眼神卻開始有點閃爍;
張寂全看他這副模樣,心中便已了然,此人想來也是窮苦出身,他也是身不由己混口飯吃罷了;
“請問小哥如何稱呼啊?”張寂全笑著問道;
“哦哦,先生,小子劉邦,驚擾到先生實在抱歉;”這劉邦可是極為聰慧之人,看眼前的老先生仙風道骨的模樣,再加上剛才那句悲天憫人的話,便知今日這是遇到隱士高人了;
“劉邦···好名字,留名萬世、興國安邦,”一聽這老先生把自己名字提升到如此高度,劉邦趕緊惶恐拱手道:“先生說笑了,劉邦乃一介小吏,怎敢配得如此鴻鵠之志;”
“哈哈哈···怎麽配不得?劉邦,你認為今日之事是幸還是不幸?”
劉邦沒有明白為何這老先生為何如此發問,思索片刻答道:“於我同僚一乾人等,實屬不幸,但於已然逃走的數十名工匠而言,乃大幸。”
張寂全挑了一下眉毛“那沒有逃走的工匠呢?”
“乃···不幸···”
“那我且問你,被送去上工的千萬子民何罪之有?”
“其實···其實他們罪不至此,盡是一些勞苦百姓,有的擔不起賦稅,有的食不果腹偷竊糧食,也有不服教化的儒生···”劉邦低下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那我再問一遍剛才的問題,那些勞工被送去之後,又有幾人能歸啊?”
“十···十之一二吧···”
“呵呵呵···”張寂全聽罷笑了笑,隨即接著問道:“既然你知曉其中緣由,那今日可否放他們一馬?你要想好,他們活,你必死,他們死,你可活。”
劉邦沉默了,他只是一介小人物,千辛萬苦至今,僅僅是為了不被餓死,一開始他看到那些被押解的勞工也是於心不忍,但為了自己活著,他不惜舍棄他人性命,做了一個劊子手;
內心掙扎了一陣,劉邦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先生···我也不想這樣, 先前是我失德,今日,我劉邦願放了他們,來洗刷之前的罪孽,只是我這一幫兄弟···”
說著,他回頭看向跟了自己多年的同僚:“各位弟兄,今日劉邦對不起你們,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你們···不要再回去了···”
“大哥,若不是當年你領著我們一起闖蕩,我們早就被餓死了,如今哪能置你生死於不顧?要回一起回,要逃一起逃,打不了我們落草為寇!就在這座山上!”說話之人虎背熊腰,一臉的大胡子看起來很是凶煞;
“對!我們就跟著大哥,哪也不去!”其余人也附和道;
“樊噲,不要任性,若是落為草寇,很可能就會引來官兵圍剿,到時候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劉邦滿臉焦急;
“咳咳,劉邦,隨我去山上走走?”張寂全看著他們如此激動,伸手擺了擺說道;
眾人愣了一下,劉邦緩緩走出,隨著張寂全向山上走去;顧衍正想跟上,張寂全卻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跟上。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兩人才一前一後走下山來,眾人清楚的看到,此時的劉邦一直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緊促著眉頭看起來很是掙扎。
張寂全走近眾人後看向顧衍:“衍兒,我們走吧!”
“是!”顧衍二話不說便背起行囊跟隨師傅下山去了,走了一陣,顧衍才一臉疑惑的問道:“師傅,你們剛才說了什麽?怎看得那劉邦如此掙扎?”
張寂全沉默片刻才開懷大笑:“哈哈哈哈,好哇,果然是帝王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