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拳打完了,百十來個小夥子,全都變成了泥人,同樣一身泥汙的趙遵對他們喊道:“十人一隊,兩兩搏殺!”
趙遵一聲令下,十個小夥站了出來,每個人找一個對手,在泥漿中打了起來,那是真打,咬著牙撕心裂肺的嚎叫著,完全不似演練,好像面前就是自己的仇敵,剛開始還能看出一點套路,後來就成打群架了,一刻鍾不到全都掛彩,頭上臉上除了泥就是血。
趙遵見差不多了喊了聲:“停!”
十個拚死搏鬥的人應聲全都停了下來,一個個累得氣喘如牛,還有點氣力的紛紛伸手把剛剛還在毆打的兄弟從泥漿裡拉起來。
趙遵問了一聲:“叔叔,還要繼續嗎?”
封不遺搖了搖頭,他走進了人群,看著一張張稚嫩的面孔,臉上露出了滿意笑容,他走到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夥子的面前,親自為其擦掉了額頭上的泥汙和血汙,然後和善的問道:“你多大了?”
小夥子一挺胸脯:“十六!”
“讀過書?”
“讀過!”
封不遺表情變得有些嚴肅道:“打仗和讀書可不一樣,要死人的,你不怕?”
小夥子異常堅定的喊道:“我輩自幼受聖人教化,深明大義,為國家利為民族益,雖九死其猶未悔!”
“好!好啊!”封不遺激動的抱住了他略顯單薄的肩膀,讚道,“忠義之士,忠義之士啊!賢侄,像這樣的年輕人,還有多少?”
趙遵答道:“方圓百裡既讀過書又習過武的年輕人能有七八百人!”
封不遺頻頻點頭:“武技可以後天培養,有忠君愛國的信念比什麽都重要,這樣的人不怕死,更不怕苦,是天生的鬥士!這種信念很難培養,百裡難挑一,可你們這兒的年輕人天生就懂這個道理,哎呀,讀書啊,讀書人真是不一樣!”
趙遵道:“那這些人,您都收下了?”
封不遺說道:“這樣的好苗子,有多少要多少啊!”
在場的每一個年輕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對他們而言當兵上戰場意味著榮譽,即便吃苦哪怕犧牲也無所畏懼。
封不遺吩咐手下的軍士埋鍋造飯,讓這些幹了一天活的小夥子飽餐一頓,封不遺是常年帶兵的將軍,看到這麽棒的小夥子心裡那個高興就別提了。
他拍著趙遵的肩頭說道:“賢侄,皇帝讓我們幾個老家夥在天下募集一萬敢戰之士,你一下子就解決了十分一,說,讓叔叔怎麽謝你!”
趙遵搖頭道:“叔叔,這些人都是普通農家子弟,都是苦出身,而且年紀都不大,希望您多照顧他們,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但是在此之前請先交給他們怎麽在戰場上活下來!”
封不遺道:“這個當然,不訓練上兩年到戰場豈不是送死啊,我可舍不得!對了,這些人有個頭沒有,他們聽誰的啊?”
趙遵心目中的最佳人選是自己的結拜大哥許奉,可是他在兩年前就失蹤了,自己另外三個結義的哥哥也頗有威望,不過他們也早早的去從軍了,而且一起練武的這些夥伴,年紀稍大的也有很多已經陸續從軍,剩下的人都太年輕,沒有威望很難服眾。
趙遵無奈的搖頭道:“除了我好像沒有人能帶得了他們。”
封不遺點點頭:“皇上派遣我到東方募兵,卻沒說多久,眼看要到農忙時節了,他們還都在河堤上幫工,一時半會走不了。這樣吧,讓他們先留下,白天忙活,到了夜裡我安排人訓練他們,這樣可以兩不耽誤,等朝廷征召的時候再離開。賢侄,這期間還需你多幫襯著點啊!”
趙遵一抱拳:“小侄義不容辭!”
封不遺遙望著兗州府歎了口氣:“原不打算驚擾地方,如今一下子征召千名青壯年,怎麽也得到州裡打聲招呼了!”
趙遵道:“小侄與王太守私交甚好,我為您引薦!”
封不遺笑著說:“在你的地頭上,一切都聽你的!”
第二天在趙遵的帶領下,封不遺在河堤上與前來監工的王太守碰了面,王太守一聽當今皇上的心腹愛將車騎大將軍親臨,高接遠迎做足了排場。經過兩位大人的磋商,給與了這些即將服役的年輕人超出一般的待遇,首先免去了這些人家中的一切賦稅和徭役,其二家中有六十以上老人的州府每月撥發俸祿,第三家中有年幼子弟的一律送縣學免費讀書。
這些條件開出來,投軍的年輕人更多了,三天的時候封不遺選拔了一千兩百名兗州的子弟兵,他留下自己的心腹那名叫小五的軍官和十名親兵訓練這些年輕人,趙遵負責協調地方和新兵們的關系,也參與一些訓練。
五天后轟動一時的招兵事件終於平息了下來,被選中的年輕人開始在軍官們的指導下有秩序的訓練了起來。
這天封不遺檢閱了新招的千余名新兵,心中說不出的高興,等新兵們開始訓練之後封不遺將趙遵拉到了一旁:“賢侄,我來東方諸郡募兵是朝廷對匈作戰的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趙遵忙道:“小侄自當守口如瓶!而且朝廷年年征兵,並不稀奇啊!”
封不遺道:“你說得沒錯,不過我的目標太大,萬一被匈奴的細作偵知了內情,皇帝出奇兵致勝的計劃就要泡湯了!這個風險太大了,我看我還是快顛吧!”
趙遵聽到“細作”兩個字,猛然間想起之前破壞魏郡太守韓奎與匈奴人勾結的事,立刻向封不遺稟報事情的經過。
封不遺聽罷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低聲問道:“當真?”
趙遵又把細節詳說了一遍,封不遺長歎了一口氣:“我素知韓奎與孫桓不睦,沒想到竟鬧到勾結匈奴人這一步,韓奎這是要作死啊!”
趙遵對河北的局勢不甚了解,問道:“叔叔,這韓奎是何許人啊,膽子也忒大了!”
封不遺說道:“說來話長啊,高祖五年到九年,這四年間匈奴主力年年越過長城襲擾內地,曾經逼近到距長安不足百裡的甘泉宮,為了抵禦匈奴高祖連頒征兵令,我和你父親也是在那期間入的伍。記得那是高祖八年全軍比武大會,我和你爹都參加了,最後在百名健將中選出了八名最優者,其中就有一個是韓奎。這廝比我們晚一年入伍,騎射功夫了得,憑借一身硬功連勝六場,而且這家夥內功路子陰柔的很,每次看到他我都全身不舒服。”
趙遵又問道:“那他又是怎麽去到河北魏郡做的太守?”
封不遺道:“韓奎戍邊多年,雖然不及你爹功勞大,也有十分的辛勞,為此升格做了將軍。當今天子繼位之初天下不穩,冀州刺史孫桓擁兵自重,皇上為了製約他,就派韓奎到魏郡去做了太守,剛開始確實製衡了孫桓,讓他老實了好幾年,但後來韓奎漸漸膨脹,迅速擴大在魏郡周邊的勢力,朝廷對他失去了控制,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趙遵奇道:“既然朝廷知道韓奎有二心,為什麽不撤掉他?”
“撤掉他!談何容易啊!韓奎在魏郡盤踞十年根基已深,手下有兩三萬河北精兵,實力不容小視!有他在可以很好的製衡孫桓,一旦失去韓奎,將形成孫桓在河北一家獨大的局面,這是皇上不想看到的。這韓奎這廝長相雖然卑鄙,但是處事謙恭不顯山不露水,朝廷收取賦稅征調錢糧不曾少過分毫,在朝內也有不少人為他說好話,道義上講也不能無緣無故罷免封疆大吏。”
趙遵道:“可他通敵資敵,罪同叛國!”
封不遺把手伸了出來:“證據呢?空口無憑,單憑你紅口白牙嘚吧嘚,就能定一個朝廷重臣的罪?你啊,太猴急了,抓他幾個奸細問出口供來也好啊!”
趙遵苦笑道:“叔叔,還抓幾個呢!我去攔截韓奎的手下,一對一好懸沒把命送在那兒!他們都是亡命之徒,寧死也不會被人生擒的,即便受傷被俘,想從他們的口中得到口供也是不可能的!”
封不遺道:“如果現在咱爺們去告發韓奎謀反,沒有確鑿的證據很難治他的罪,弄不好還會被他反咬一口,而且一旦把他驚了,以後他更加小心行事,咱們再想抓他的把柄就難了!”
趙遵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封不遺提點趙遵道:“孩子,即便咱們真拿到了確鑿證據,皇上也未必會罷了韓奎!”
趙遵大為不解道:“這是為何?皇上如此精明怎會放過韓奎這個叛國的惡徒!”
封不遺道:“區區一個韓奎能掀起多大的浪!他那兩三萬人,在我眼裡就像熟了的稻子,想什麽時候割就什麽時候割!但是韓奎代表著一個群體,一個勢力非常大的群體,那就是藩鎮!函谷關以東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藩鎮,他們雖然私底下互相爭鬥,但實則結成了一個同盟,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朝廷即便拿出真憑實據罷了韓奎,他們沒話可說,可別忘了兔死狐悲,那些藩鎮就會猜疑皇上的意圖,是否有意削藩,一旦這些擁兵自重的將軍鬧將起來,朝廷一半的軍隊都會卷進來,到那時就沒法收拾了!懂了嗎?”
趙遵聽傻了:“哎呀,侄兒完全沒有想到那一層,真是受教了!”
封不遺拍著趙遵的肩膀勸慰道:“你還早呢,慢慢學吧!朝廷裡那些彎彎繞,你不接觸也好!”轉而又說道,“不過這事給我們提了個醒,在咱們大周朝內部確有人和匈奴人勾結!”
趙遵有點憂慮道:“這次我雖然破壞了韓奎和匈奴人的勾結,但他們以箭換馬的交易恐怕不會就此中斷,我有點擔心!”
封不遺道:“孩子,你沒上過戰場,還不了解戰爭的消耗。五萬支箭聽著很嚇人,實際上一場遭遇戰打下來也得消耗幾十萬支,如果是大軍團的會戰那就更厲害了,得以百萬級!匈奴左賢王要這五萬支雕翎箭充其量能撐個場面,裝備千把來人,只有消耗沒有補給,起不了什麽作用。況且匈奴人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也有孫桓和韓奎!就說這個左賢王吧,他就和左谷蠡王有奪妻之恨!要不是大單於壓著,兩個人早打起來了,這箭啊,還不知道是給誰預備的呢!”
聽了封不遺的話趙遵這才稍稍安心,這時封不遺從懷中取出一個純金打造的名牌交給了趙遵:“賢侄,叔叔雖然沒啥大本事,但這麽多年也混了個傻人緣,朝中的丞相和太尉也賣我幾分面子。這張名帖你收好,以後遇到危難的時候拿出來,說不定能幫你!”
趙遵接過名帖,深深地點了點頭:“謝謝叔叔的關心!”
封不遺笑道:“嗨,叔叔不過是賣個乖!你是個老實孩子,能惹什麽事啊?再說憑你爹的聲望,地方上都得貢著你!”說到這兒封不遺縷著胡子說道,“朝廷對匈奴用兵在即,卻出了韓奎這檔子事,讓你說的我心裡也有點犯嘀咕,我猜既然韓奎和匈奴把接頭地點定在兗州,恐怕以後還會在此地會面!”
趙遵點頭道:“叔叔說的沒錯,韓奎在南,匈奴在北,中間隔著死敵孫桓,量他也不敢在本州和匈奴人勾結,匈奴人繞道幽州青州路線太長容易暴露,如此思量還是越海在兗州登陸會面的可能性大一些!”
封不遺補充道:“而且你把交易雙方的使者都給打掉了,雙方的幕後主使全不知情,他們之間斷了聯系,想要重新勾結只能從斷掉的地方走起!不然接不上頭!對了,賢侄,你是在哪兒偷聽到的?”
趙遵臉一紅:“是在……在花……花禦坊!”
封不遺對此毫不在意:“恩!那麽他們很有可能再派人到花禦坊碰頭或者調查,我走之後你要盯緊花禦坊,想辦法把賣國賊給揪出來!切記,留下活口!”
趙遵點點頭,封不遺道:“小五是我從小帶大的,處事謹慎,我把他留下,有事多和他商量!嗯,花禦坊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地方,你若是經常去錢夠花嗎?”
趙遵臉更紅了:“不勞叔叔費心, 錢上的事侄兒還出得起!”
封不遺笑道:“那是,你的封邑可比我的大多了!孩子!看到你健健康康的,叔叔我這心裡比啥都高興!你嬸嬸聽到這個消息也會高興的睡不著的!兗州的事已經了結,明天一早我就走啦,你不要來送我!好好訓練你的弟兄,別辜負了父老鄉親的信任!”
趙遵拉著封不遺的手說:“叔叔才見面幾日您就要走了,就不能再多留幾日嗎?”
封不遺沉吟了片刻,拍著趙遵的肩膀說道:“孩子,叔叔有種預感,我們很快就會再次相見,再見時屬於你的時代就要來了!”
趙遵被叔叔高深莫測的一句話震懾住了,什麽叫屬於自己的時代?還想再問,封不遺已經走遠了,趙遵向著封不遺的背影喊道:“叔叔,我父親是您的結拜二哥對嗎?”
封不遺回身說道:“這還能有假,你爹年長我一歲,我一輩子都得稱他為兄!”
“那我大伯是誰?還健在嗎?”
封不遺愣住了:“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趙遵道:“如果他老人家建在,我這個做晚輩的肯定要登門拜訪,給他老人家磕幾個頭!”
封不遺仰天大笑:“你大伯活的很好,至於他是誰,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哈哈哈哈!”說罷笑著離開了,笑聲悠遠久久不散。
趙遵呆在了當場,他不明白封不遺最後賣的什麽關子,他爹的結拜大哥很神秘嗎?為什麽不能直言相告?可是叔叔不肯說,自己總不能去逼他,隻好怏怏不快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