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流水般傾瀉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駁的樹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似乎在訴說著方才的熱鬧與歡騰。
王修獨自一人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劉義真的書房前。
他站在門口,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緊張,書房內燈火通明,透過門縫,可以看到劉義真正端坐在書桌前,身影孤獨而堅定。
劉義真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了房門。
“進來!”
隨著“吱呀”一聲,王修推門而入,只見劉義真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不知刺史深夜喚下官來所為何事?”王修平靜的說道。
劉義真故作吃驚,用一種戲謔的表情說道:“王長史,您真的不知道?”
“還請上官明示。”
劉義真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隨手拿起一打契約遞給王修:“王長史,這下你明白了嗎?”
這契約正是先前世家大族購買鎮安軍田地的證明,顯然王修也參與其中,其實這不足為奇,官吏和士族本身就是一體,隨著九品中正製的普及,這些門閥世家壟斷了在朝與在野的資源。
“王修!你身為長史竟然明知道那是個火坑,卻一言不發,你是準備將本官放在火上烤是嗎?真當本刺史是個毛頭小子,看不出來你們這群士族在給我下套?”劉義真怒道。
王修見劉義真發火,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將頭上的官帽摘了下來,放在地上:“下官有愧太尉囑托,有愧刺史您的信任,甘願革去長史之職,聽候處罰!”
說罷便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不敢正面瞧劉義真。
“王長史,您這是準備撂挑子不幹了?將我一個人頂在前面?”劉義真不屑道。
“下官不敢,下官有負刺史您的厚望,愧疚難當!”王修誠懇的說道。
“好,好,好,果然王長史,心中隻還有您那個京兆王氏,卻沒有我這個刺史!”劉義真失落的說道,“原本以為長史今日秉公執法,看來還是本官會錯了意。”
“不,不是的!”王修聽完這劉義真殺人誅心的說法,想要立馬解釋,卻被劉義真揮了揮手打斷。
“王長史,難道不想和本官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嗎?”劉義真忽然改變了語氣,誠懇的說道:“長史雖出身士族,但卻心系天下蒼生,不然今日也不會仗義執言!我知道長史您受委屈了!”
世家大族竟然選擇王修作為本案的主審,自然是以為王修是自己人,當然會袒護士族的利益,所以劉義真一直待在偏廳,主要是以防萬一王修真的倒向士族,自己好立刻安排人手處置此事。
所以對於王修秉公執法,劉義真是欽佩的,面對利益糾紛,並沒有偏袒自己的家族,劉義真是打心眼裡佩服,在這個時代,需要很強的勇氣和魄力。
“天下紛擾百年,我覺得根源就在於這些世家大族!魏代漢是如此,晉代魏也是如此,不過是士族門閥權力的遊戲,就算沒有胡人的侵略,這天下也將會陷入分崩離析的戰亂。為何?因為人人皆有私心,這士族最甚!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可以拋棄任何禮義廉恥,忠孝悌信!國家是什麽?皇帝是什麽?在他們眼裡不過是草台班子,登台唱戲,而只有鐵打世家才是唯一,我對此深惡痛絕!”
劉義真的話讓王修聽完之後覺得天雷滾滾,振聾發聵,天下間竟然有人如此談論門閥世家,如此驚世駭俗之語竟然對一個外人訴說。
“刺史!您這是?”王修驚恐的問道。
“怎麽,害怕了?”劉義真依舊風輕雲淡的打趣道:“現在知道害怕,那白天在公堂之上,難道不害怕?”
“害怕!”王修如實答道,先前白天自己所言,完全是背棄祖宗的決定,這個事情若得不到妥善解決,自己先祖的排位說不定都會被京兆王氏的族老們從祠堂扔出來,“屬下當時是真的害怕!”
“哈哈哈,害怕還做,是覺得對本官有愧嗎?”劉義真笑道。
“是!”王修繼續誠懇的說道,“當初京兆功曹薛徹提出此等建議,我為家族考慮,並沒有如實稟告刺史,是我的失職,對此我愧疚良久,好在您智勇雙全,不僅好一番戲耍了這些士族,還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交出糧食,實在是卑職沒有想到的。”
“你也不要給我戴高帽,若是我馬虎大意一點,險些讓你們賣了還幫你們數錢!”劉義真沒好氣的說道,“我翻閱了姚泓留下的資料,這關中大地有三百多萬人口,渭水、涇水灌溉了那麽多田地,可為何我大軍奪取關中之後,僅統計九十多萬人口?短短幾年,人口少了這麽多?我想要麽是被士族隱匿了,要麽成了背井離鄉的流民,竄到了南山和五行山。故而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招募流民,只有人口多,耕地才能多,府庫才能得以充實,國家才能得以正常運行,沒有人口,其他的都是扯淡。”
聽著劉義真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講述,王修連連點頭,他從來沒想到如此不拘小節的刺史,竟然有這麽高的見解,之前的諸多行徑表面了他是個神童,可現在王修覺得,神童放在劉義真身上也是委屈了劉義真。
“刺史!您用心良苦,心系天下,下官佩服!是下官淺薄了!”王修慚愧的說道。
劉義真拍了拍王修的手臂,見王修還跪在地上,便將他扶起,親自倒了杯茶,讓他坐下。
“哈哈,王長史,不必自謙,也不要過分抬舉我,我未及弱冠,您這可是捧殺我啊。”劉義真打趣道。
“是,所以大人以鎮安軍的名義實行軍屯, 只不過是為了開源?”王修順著劉義真的思路說道。
“是,也不是,前朝魏武曾招募青州黃巾軍三十萬之眾,號為青州軍,這是一支神秘的武裝,史書上沒有過多的記載這支軍隊的戰鬥,但這支軍隊卻存在了五十多年,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實行府兵製,他們農忙時耕種,閑時操練,戰時拿起兵器就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現在關中大地強敵林立,北有胡夏,東有拓跋,西有乞伏部,但關中守軍不過兩三萬,守衛尚且不足,更別說在主動出擊,蕩平寰宇了。”
“刺史,您見識超群,下官聽君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王修讚歎道,“所以您就讓這些流民結寨成堡,開墾荒地自給自足?”
“是啊,關中之地,沃土千裡,卻因為連連戰亂,人口流失,我想學家父實行土斷,可奈何關中不是荊州,我不是父親,那只有一條路可走,招募流民,充實鄉裡,均田耕種,但奈何手中無糧,若不向諸位世家大族下手,如何能征集到如此多的糧草。”劉義真敞開心扉直言道。
“原來如此。”聽聞劉義真的訴說,王修感慨道,“刺史,您待我如此誠懇,我若置之不理,豈不是鐵石心腸,今日得逢明公器重,誠惶誠恐,某雖不才,但願竭盡所能,輔佐明公,共圖大業。”
這聲明公的轉變,便是徹底無條件的支持劉義真,從官場的上下級,變成了共圖大事的緊密戰友。
“王長史,您言重了,如若得到您的輔佐,這大事何愁不成!”劉義真興奮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