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計在於晨,段鴻一大早就站在了城牆處,不過並不是為了呼吸新鮮空氣,而是因為城下正有一人,呼喊著讓自己來回話。
“吾便是段鴻,別叫喊了,有話快說!”被人強行叫起來的段鴻有些憤懣,眼神如刀般鎖定在城下之人的身上,讓這人隔著老遠便感覺一陣後背發涼。
“吾受命前來,商議交換俘虜之事!我家大都督欲拿兩百戰俘換先前被你方留下的都尉呂霸,不知你方可願意?”
這人喊的極為大聲,城頭那些早就被吵醒的將士們大多都聽到了這話,有些沒聽到的也在旁人的傳遞下知道了江東想要換俘虜這消息。
拿一個人換兩百人,怎麽看這都是不虧的買賣。但將士們都知道對方要換的是其大都督之子,那麽…段都尉是否會放棄這等大功勞來換兩百士卒呢?
“自然願意,回去告訴你家大都督,午時於城外交換!”
段鴻沒有任何猶豫地開口答應,實際上就算沒有利用呂霸去傳話這事,他也會選擇交換。一個人暫時無用之人換兩百戰兵來這種好事,還用想麽?
“一言為定!”城下那人抱拳回應,隨即打馬而去。
等他走遠些後,段鴻回過頭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時坐著的老校尉。
“午時老夫陪你去換人,如何?”他咧開嘴,牙床上那黑洞洞的缺口旁黏著一絲菜葉,讓段鴻有些小抓狂。
“為何要去?”
老人沉默的灌了口酒,臉上浮現一抹追憶的神色。待他大口吞下烈酒時,略帶沙啞的嗓音緩緩而起。
“吾家那崽子,被呂蒙一箭射沒的…老夫想去看看那呂蒙如今地樣子,怕忘了仇人的模樣,活的沒了盼頭…”
段鴻神色一僵,他盯著這個此刻全身上下散發著落寞氣息的老人,重重地點頭。隨後的轉身間,他輕聲道:“此後若有機會,吾帶他的頭來給你存著,這樣…便不會忘了。”
還在灌酒的老人突然笑出了聲,酒水都被他小噴出了些許,“老夫要那人頭作甚,又不缺夜壺…只要能在死前去崽子墳前告訴他那呂某人的死訊,吾便無憾也。”
年輕的都尉再次望向了年老的校尉,一老一少於風中一坐一立,一人好似朝陽初升,而另一人卻若夕陽遲暮。
午時在兩邊各自的準備下悄然而至,段鴻隻帶了李常與老校尉及五十名騎軍,而那呂霸則被李常推在身前,用刀牢牢的架著脖子。
江東軍這邊因為押送的人多,帶的將士也多了些。他們差不多是兩百人帶了兩百俘虜而來,最當先那人白袍灰甲,整個人不怒自威,正是江東大都督呂蒙。
他的兩側各有一將,一人是先前被段鴻一刀砍破膽的潘璋,另一人則是位臉上帶有猙獰傷疤的雄壯將領。
雙方行至二十米距離處同時停步,微風漸起,呂蒙率先開口道:“段鴻段修然,又見面了,前日你只顧奔逃,吾便未看清你的模樣。今日再見,呂某記下了。”
“見過呂大都督,那日也許是大都督一直在身後才未曾看清,今日確實要瞧仔細些,畢竟您的馬慢,戰場上怕是沒什麽機會看仔細。”段鴻亦是不退讓的反嘲諷出聲,甚至有意無意的鄙視了一下呂蒙胯下的戰馬。
呂蒙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聲音亦變的冰冷起來道:“休逞口舌之利也,你我同時放人,各自回去,再沙場見分曉!”
“呵,大都督還真是好算計,你方就接一人,我方接兩百人,同時放人…你覺得吾段鴻是傻子麽?”毫不客氣地冷哼一聲,段鴻忍住想衝過去給這廝一刀的衝動,揮手道:“你先放我方百人,然後再用剩余百人一起換你這兒子!”
人多的一方確實是佔便宜的,呂蒙想了想便也點頭道:“可!”隨後他看向一旁繼續道:“周泰,先放百人。”
聽到他的話,段鴻眯眼看向了那個默然打馬去放人的雄壯將領,握刀之手微微一緊。
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說起征戰的功績,此人並不多,但若論孫權最信任的將領是誰,那絕對是這位為保他安全身受數十處刀傷的強悍保鏢!
周泰之勇力也許比不上已故的太史慈和錦帆賊甘寧,但他卻是除這兩人外江東軍中最能打的將領。孫權派其來,應該是為了抵擋自己那位最擅長斬將奪旗的舅舅。
百名荊州軍被俘將士被人放開了綁著身體的繩子。他們很快朝這邊跑來,待經過段鴻時盡皆向他鞠躬行禮,以拜謝其救命之恩。
段鴻一一回禮,待百人先後跑到身後城門前時才向李常使了個眼色。
李常會意地伸手,將呂霸推前幾步,隨後依舊用刀架著其脖子道:“俺喊一二三,同時放人!”
江東軍眾人在呂蒙的授意下解開了繩子,隨後後退幾步,齊唰唰舉起了手中長弓。
這舉動並不是出爾反爾,而是怕雙方俘虜對調時對方會動什麽手腳的一種預防。
荊州軍這邊亦有人拿起了弓箭,那泛著寒芒的箭矢直指呂霸的後背,而微微顫動的手指更是表明了此人的緊張。
“老哥…”段鴻側頭望著因緊咬牙關而嘴唇泛白的老校尉,他不知如何勸,但這一箭…是不能射出去的。
雙方刹那間劍拔弩張,緊張地氣氛籠罩了這片空間,令人不禁神經緊繃。但好在雙方都知曉此刻動手的後果,故而,一直大步走向對面的呂霸與剩余的百名荊州將士便在有驚無險中走到了彼岸。
“段鴻小兒,回去洗乾淨脖子,本都督要親手宰了你!”
看兒子安全後的呂蒙再也裝不下去,他甩袖丟下狠話,頭也不會的打馬離開。
段鴻自然不會讓他佔了便宜,只見他兩手呈喇叭狀放於嘴前,呼喝道:“吾江陵大牢山珍海味俱全,歡迎大都督前來做客!若不信,可以問問您兒子!”
走出好遠的呂蒙頓時氣憤地回頭看來,可段鴻喊完就走,一點還嘴的機會都未曾留下…
等回到城中時,段鴻刻意將馬速放慢,讓那些剛剛重見光明的將士們先行往前。因為此時正有許多百姓等候在了道路兩旁,那一雙雙找尋的眼神掃視過魚貫而入的二百將士,片刻後,有的變地欣喜若狂,有的,暗自神傷…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的,離開時皆是好好一兒郎,歸來時…卻可能連個影子都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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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伸手不見五指。
江陵城的城頭燃起根根火把,將士們熱切地聊著天,似乎是因為這幾日未曾廝殺,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這些日子來,由於西門兵力最多,故而巡城的任務也落在了他們的頭上。
與往常一般的巡城後,名叫王淞的漢子躺在了熟悉地城牆角落裡,悶頭便要歇息。
可就在他快要睡著時,一道熟悉地聲音傳入了他耳中。
“兄弟們日夜操勞,甚是辛勞,吾帶了些酒水來,都來吃上一些吧。”
有酒喝?!王淞猛然起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待看清來人後,他與身旁的眾人都有些神色呆滯。
來人…居然是江陵城西門守將,衛新。
“都尉大人這是?”有些漢子疑惑地發問,似乎不太敢信一向嚴於律人的衛新會拿酒給自己喝這種事情。
衛新不自然地咳了咳道:“已幾日未有戰事,且方才城外探馬回報敵軍並無異動…吾便想著諸位兄弟跟衛某征戰這數天都未曾得一分一毫之獎賞,故而心裡愧疚,這才帶著水酒給諸位兄弟。”
“都尉大人言重了!”“保衛家園乃我等之本分,怎敢求獎賞?!”眾人雖東一句西一句的推脫著,但看他們那按耐不住的神態,很顯然是在口是心非。
“無妨!我已差人告知給了段都尉,眾兄弟隻吃些許,無甚大礙!”衛新說著舀起一杓美酒,微笑著遞給了就近一人。
那人再也繃不住,拿起便一口灌進了嘴裡,隨即暢快地長呼道:“啊!痛快!”
一直盯著的王淞咽了咽唾沫, 再也等不及地衝到了酒桶旁!
看有人帶頭,眾人頓時一哄而上,就連站崗的那些都撲了過來分酒喝。
一時間,西門城頭熱鬧非凡,漢子們豪情洋溢的笑著,暢快的笑聲不一會兒便傳到了城下。
而此時的城下,一股黑影正在緩緩接近…這些黑影正是準備夜襲江陵的江東軍。
待江東軍中領頭那幾人聽到城頭的笑聲時,對今夜之行動更是肯定。
呂霸帶回軍中的消息不可謂不震撼,南郡太守糜芳、城中望族薛家、西門守將衛新…這些人,足以讓江陵陷入萬劫不複!
當然,也有人對這消息提出了質疑,但當呂霸拿出江陵府庫的地圖與十多個荊州軍俘虜確認後,眾人算是相信了大半。
而最後,呂霸拿出了糜芳的親筆信,待傅士仁確認信上是糜芳的親筆後,江東軍便開始了行動。
而呂霸能將這種重要的東西帶出城,也要多虧了糜芳的助力。這位南郡太守在江陵多年,收買的人亦是不少,那名查驗搜身的小將,便是其中之一。
江東軍眾人在城外逐漸地向前靠近,等他們聚集城牆僅有二三十米時,城頭浮現一排火把,正左右搖晃。
而那一直緊閉的江陵城西門,在下一刻,赫然大開。
江東軍先鋒潘璋一馬當先而出,長嘯聲響徹了這漫漫長夜!“今夜,破江陵!殺!!!”
喊殺聲震天動地而起!這座阻攔了江東軍許久的江陵城,在敵軍入城的這一刻,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