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曜猛地一拍大腿:“對啊,還真就是這樣。那些成天清談論玄的,焚香鶴舞,談天說地,恍如神仙下凡,別說普通百姓,就是朕和王公貴族,也是羨慕不已,無形之中,朕這個天子的威儀,在草民心中神的地位,就給他們奪了去,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原因何在,原來就是在這裡啊。”
范寧點了點頭:“正是,那忠孝仁義,三綱五常,本就是要把天下萬物眾生,萬千百姓,劃分出三六九等,最高的就是皇帝,以下各按其位,各司其職,這才是天下的秩序,也是周禮所說的禮法。”
“可是自從玄學盛興以來,那些個世家大族的公子,一邊掌握著朝政大權,一邊靠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說著別人聽不懂的那些宇宙蒼生道理,自己仿佛成了神,而本該作為天子代牧萬民的皇帝,卻比不上他們。”
“如此一來,九鼎已移,天子失威,大晉的皇帝,就徹底成了任他們擺布的傀儡,想要重新掌權,光是拿回這些表面的權力是不夠的,因為現在的天下士人,都以為皇帝不如這些世家大族。”
司馬曜恨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幫,這幫混蛋,竟然敢,竟然敢蔑視朕,哼,朕親政之後就下令,禁止清談,看有人再敢看不起朕,有人再敢對朕不敬,朕就把他們全部殺光!”
范寧歎了口氣:“陛下,萬萬不可,人心這東西,不是靠殺人就能解決的,曹操當年重刑名之術,也是屠刀雪亮,但還不是殺出建安七子,竹林七賢這些人嗎?畢竟治理天下,需要有文化,有水平的人,而這些人只出自世家和中小士族之中,若是他們心中不服,拒絕為陛下效力,那陛下何以治理天下?”
司馬曜咬了咬牙:“不是有你們這些忠臣嗎?哼,朕就不信了,我堂堂大晉,就找不出可以做官的人出來。”
范寧搖了搖頭:“陛下,這些非治本之道,且不說這些世家和士族會不會起兵反抗,就算他們表面上遵守這套,但心中不服,陽奉陽違,陛下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玄學亂國,已有百余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轉的,當務之急,是要停止這樣的風氣,重新以經學為正道,教育世家子弟們,從此要守正道。”
司馬曜眨了眨眼睛:“這個如何實行呢?”
范寧笑著一指身邊的兩人:“陛下,只要您開始重用儒士,用喜歡經學的人擔任要職,那些想要當官的世家大族,自然就會開始扭轉這種風氣。就象當年謝家,其先祖謝鯤過江的時候,可是著名的經學大儒,但是因為玄學盛行,不得不棄經入玄,成為江左八達之一,這才有官做。咱們就來個反其道而行之,重用儒生,那世人皆會知道,陛下要重振朝綱,強化皇權,就是那些玄學世家,也恐怕會開始重拾四書五經啦。”
司馬曜有些不信地搖了搖頭:“就這麽簡單?”
王恭笑道:“陛下,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在陛下之手的難得機遇了。以往大晉的皇帝,或英年早逝,或是給權臣扶立,或是孺子嬰兒,本身都沒有權力,甚至連自己的皇位都隨時可能給人廢立,自然是天威不振,任人欺凌。”
“可現在不一樣了,謝安把持朝政二十年,沒有害到陛下,而他跟別的世家的矛盾導致了這次大敗,那些個聯手操縱和控制皇帝的頂級世家聯盟,產生了裂痕,所以這回謝安把揚州,相位,北府軍這三樣大權都交還給了陛下,您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這個時候,陛下用什麽人,就代表著未來的權力分配。重用儒生,經學之士,就意味著將從世家天下回到皇權正道的時候,如果想追隨陛下,當官的人,自然就會跟隨您。”
殷仲堪正色道:“陛下,王秘書(王恭此時擔任秘書丞)所言極是,現在天下大權已經回歸陛下之手,您可以按自己的意思來任命官員,而這權力,就是天下最誘人的東西,當年竹林七賢他們都無法抵擋做官的誘惑,很多人放形浪骸只不過是為了博個名聲,讓自己的身價提高,嵇康這種一世不仕的,是極少數。所以只要您重用儒生為官,自然天下多數人會棄玄向經,而只有這些國家的精英,士人都重新拾起三綱五常,世間的正道才會重新樹立,皇權才可以千秋萬代。”
司馬曜哈哈一笑:“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今天聽了你們一席話,朕才知道前面三十年算是白活了,范老師,王秘書和殷黃門說得太好了,以朕看,可以重用,那揚州刺史和荊州刺史,朕馬上擬詔讓他們擔任,您看呢?”
范寧的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王恭和殷仲堪的臉上,本來已經微露笑容,這正是他們今天想要的結果,可是聽到范寧這句話,全都變了色,同時看向了范寧。
司馬曜更是一臉的疑惑:“老師,不是你讓我重用儒士為官嗎?這二位就是現在天下有名的儒生了,正好重用啊。”
范寧搖了搖頭:“陛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現在是謝安剛退,他不甘心就此放棄謝家的權勢,此舉不過以退為進,想讓陛下出面對付那些他的仇家,那些人絕不會是失勢多年的儒生,一定是信仰玄學的其他大世家,如果陛下現在就用王秘書和殷黃門當揚州和荊州兩大刺史,無異於得罪整個大世家,到時候非但那些黑暗世家會與陛下為敵,就是本可爭取的謝家,都會站到陛下的對立面了。”
“再說了,王秘書和殷黃門雖然出身名門,但畢竟名望與地位跟頂級世家暫時不可相提並論,尤其是沒有執掌過大州或者成為大軍主帥,根基不足,這時候如果貿然出任高官,只怕是控制不住局勢的。”
王恭和殷仲堪對視一眼,齊聲道:“范中書(范寧現在官居中書侍郎)所言極是,還請陛下不要急於一時。”
范寧微微一笑,說道:“而且陛下金口玉言,許了會稽王擔任揚州刺史,錄尚書事,統領北府軍,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