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戲馬台。
巨大的格鬥場下,是一座龐大的,如同迷宮一般的地下城,數百個鐵籠林立,如同野獸一樣,焦躁不安的格鬥士們,身上套著厚重的枷鎖,在來回地走動著,不時地有人咆哮,而在他們的頭頂,刀劍相擊的聲音,格鬥士們殺人時的狂吼,臨死之人重傷時的慘叫聲,響作一片,震得頭頂的灰塵如沙塵般窸窣而下,把這些狂暴不安的人身上,覆蓋了一層淡淡的顏色。
最裡面的一間鐵籠,足有三層粗逾兒臂的厚鐵柵所圍,密密麻麻,三十多名全副武裝,甲胄裹身的劍士和槊手如臨大敵,不離左右,而二十名手持強弩的衛士,更是全方位無死角地站在四周,一旦有變,就會對著籠中的人萬箭齊發。
劉裕一襲布衣,手無寸鐵,也沒有戴上鐐銬,就這樣平靜地盤膝而坐在牢籠之中,他的神色平靜,從容,呼吸極有規律,隨著一次次的運氣,身上各處的肌肉骨骼發出陣陣響動之聲,即使是在這裡靜坐吐息,仍然是與眾不同,外面的一切喊叫廝殺之聲,仿佛都與這個男人無關。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所有的衛士們都齊齊地收起武器,向著來人行禮,一個陰冷而蒼老的聲音說道:“全部退下,老夫要與劉大俠單獨聊聊。”
隨著護衛們的鎧甲抖動與隔壁幾十間牢寵裡的犯人被強行拖離時的叫罵聲漸漸遠去,劉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在他的面前,只剩下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乾瘦老者,火光閃耀之下,一具青龍面具在反著光,而面具之後那如鷹隼般的眼神,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內心,即使是在喉洞之上噴出的雲霧繚繞中,仍然是如雲層之中的閃電,犀利冷酷。
劉裕平靜地說道:“你就是青龍吧,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見面。”
青龍點了點頭,喉洞之上,火光一閃:“劉裕,你這是第一次見我,可是我已經無數次地見過你,當然,都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為了躲避你的目光和察覺,我也沒法看得太仔細,今天,也算是你我可以如此近距離地相見。”
劉裕微微一笑:“是來見最後一面嗎?青龍,你是不是想親手殺了我,永絕後患?”
青龍也跟著笑了起來:“你也許不知道,當年玄武想要用你的時候,曾經很猶豫,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控制得了你,是我建議他,用一向仰慕英雄豪傑的王妙音來接近你,如果你們能在一起,是天作之合,從此你就會死心踏地地為北府軍,也為我們黑手黨效力了。你應該感謝我才是,真正讓你走上這條路的,不是謝安,不是謝玄,是我青龍。”
劉裕冷笑道:“你很了解我嗎?我們很熟嗎?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連玄帥都要親自考察我一番才讓我從軍,你又是怎麽認識到我的?”
青龍哈哈一笑:“劉裕啊劉裕,你可能不知道,在黑手黨中,我是專門負責情報的搜集與處理的一位,京口是大晉的精兵銳士所出之地,有什麽人才我能視而不見?從你五歲時被接回家,每天在哪裡吃的奶,每年打多少次架,和誰打,我都會記得清清楚楚,你第一次跟人動手是五歲三個月十二天的時候,因為鄰居阿牛罵你是寄奴,沒人要,你把他打暈了過去,是不是?”
劉裕的臉色一變:“你連小孩子打架都會調查?”
青龍冷笑道:“一個五歲多的小孩子,能把比自己大六歲的孩子直接打暈,這樣的打架,可不多見呢,即使是在京口,所以我自然會多加留意,你每天上山打柴,下河摸魚,舉手投足間都會模仿獸類的捕獵行動,你每天都會去觀察那些退伍回鄉的老兵們訓練拳棍的功夫,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在你第一回參加京口打架大賽之前,我就知道,當年的魁首,非你莫屬!”
劉裕咬了咬牙:“你知道這些又如何?你只不過想要利用我而已,利用我一腔收復失地的熱血和報復,來滿足你們這個邪惡組織的私欲,這點就是你和相公大人本質的區別。我為他效力,無怨無悔,但如果是為了你,我寧可去死!”
青龍微微一笑:“我之所以勸玄武用你,你的這一身橫行天下的功夫,倒是在其次,最讓我欣賞的,就是你這顆赤子之心,世人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即使是參加北府軍的人,除了你之外,也都有自己的打算,或是為建功立業,或是為榮華富貴,沒幾個是真想收復失地,複我漢家河山的。只有你是個例外,所以,對別人可以以利誘之,而對你,只需要把北伐大義放在首位就行了,這點,我感同身受。”
劉裕冷笑道:“感同身受?難不成你這個大陰謀家還有北伐的熱血和純真?青龍,你這樣說自己不覺得惡心嗎?你自己真以為和我是一路人?”
青龍的雙眼之中,閃過一絲黯然落寞的神色,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劉裕,曾經年少時的我,跟你一樣,意氣風發,指點江山,以為可以以一已之力掃清天下,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可是現實是殘酷的,在無數的黑暗面前,我最終變成了我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而你,也在一步步地重複我的老路,終有一天,你會變得跟我一樣。”
劉裕冷冷地說道:“也許你說的是實話,但你仍然是墮落了,這是你自己的意志不堅,或者說你的本性就黑暗,給自己走入邪路找了個借口而已。”
青龍笑著擺了擺手:“劉裕,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是初出道時的毛頭小子,現在還說什麽正邪,不覺得太幼稚了嗎?北伐就一定正確?保世家天下就一定是邪惡?這些道理,也許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時,會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劉裕搖了搖頭:“你會讓我活到你這個年紀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