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北府軍總部,鎮軍將軍府。
劉裕一身將袍大鎧,面帶微笑,端坐中軍帥位,看著持節立於殿中的陶淵明,而孟龍符則英武帥氣地站在他的身側後方,兩側皆站立著滿身鎧甲的北府諸將,人人臉上笑容燦爛,甚至看著陶淵明的目光中,頗有幾分崇敬之色,這種眼神,是這位當代名士初次出使,離帳辭行時所沒有的。
陶淵明右手持節,一身朝服正裝,一如他出使時的打扮,看著劉裕,以及左首第一,坐在書案之後,羽扇綸巾的劉穆之,平靜地說道:“劉鎮軍,屬下幸不辱使命,秦主姚興,已向我方雍州刺史魯宗之交割完畢南陽十二郡,而我方也以五十萬石軍糧答謝,秦國回書及魯刺史的收地公文已呈朝廷,而屬下特來向您複命。”
劉裕微微一笑:“這次能兵不血刃收復南陽十二郡之地,陶先生居功至偉,本帥一定會上奏朝廷,對你這次的大功加以封賞。陶先生,你現在有什麽要求,都可以向本帥提及,劉長史一定會紀錄你所有的要求的。”
陶淵明看向了劉穆之,說道:“劉長史,聽說這回在我出使的期間,朝廷有新的國策推行,要江南吳地的莊客們,移民江北,墾荒屯田,經營六郡,有這回事嗎?”
劉穆之的眉頭微微一皺,轉而笑道:“想不到陶大使出使國外,消息倒是很靈通啊,猛龍,是你告訴陶大使的嗎?”
孟龍符搖了搖頭:“末將這一路只是護衛陶大使,至於每隔幾天傳來的朝廷公文,末將按規製不得私閱,只能密封呈給陶大使。”
陶淵明說道:“劉長史,不必問孟將軍,此事我是到了南陽時,協助魯刺史和那秦將姚紹一起辦理交割事宜時,才聽到魯刺史提及的。我出使敵國,這些重要的消息自然不會傳過來,以免外泄,也正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後,我才著急趕到鎮軍將軍這裡,甚至都顧不上回朝複命。”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我道陶先生為何這麽急就過來呢,我這裡一點準備都沒有,今天正在軍議,你就來了,江北移民屯田之事,確實是這兩個月來朝中的首要任務,現在也是天下皆知的事了,陶先生對此有何高見呢?”
陶淵明朗聲道:“屬下這次星夜趕來,就是有請鎮軍將軍以天下蒼生,萬民福祉為念,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為之色變,一邊的檀道濟沉聲道:“陶大使,你是不是一路太疲勞了,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嗎?移民江北,可是造福萬民的大好事,國策剛出,各大世家都主動送出經驗豐富的莊頭和佃戶前往江北屯墾,而朝廷也免其十年的賦役,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這裡經過渡口前往江北,人人都是笑容滿面,大使既然從江陵坐船而來,想必也見過不少去江北的百姓,請問我是在誑語嗎?”
陶淵明歎了口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國策乃是以小利誘民前往危險的江北六郡,現在他們是歡天喜地,卻全然不知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一旦兵凶戰危,江北六郡有被毀於一旦之險,到了那時候,他們今天有多感激大帥,那時候就會有多恨您,大帥啊,屬下這是為您的一世英名考慮,請您萬萬不要一條路走到黑啊。”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帳側響起,一個二十四五歲,眉目疏朗,英俊過人的白面書生說道:“陶公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了吧,江北六郡,自從淝水之戰以來,已經二十年未經戰亂,現在我大晉兵強馬裝,江北六郡穩如泰山,何來的什麽兵凶戰危一說?”
陶淵明循聲看去,微微一笑:“這應該就是謝家年輕一代中,有當世才子之稱的謝晦謝宣明吧。你不是在孟丹陽(孟昶現在是丹陽尹)那裡當中兵參軍嗎,怎麽也來了鎮軍將軍幕府呢?”
謝晦看了一眼劉穆之,說道:“正是因為這次的屯田移民之事,我和傅亮傅參軍一起從孟丹陽那裡被借調過來辦理公務,這些天來,我們每天忙得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您剛才的這番話,是對我們工作的侮辱。”
一邊的另一個三十上下,青衣精瘦的黃面書吏沉聲道:“陶公,您現在是國家的英雄,也是我輩晚輩景仰的對象,可是今天您的這些話,著實傷到我等了,難道劉鎮軍的這條命令,不是為了富國強民嗎?難道我們這些天來一起做的,不是一件正確的事嗎?”
陶淵明輕輕地歎了口氣:“上次見孟丹陽的時候,還對你們二位讚不絕口,說假以時日,二位必是國家棟梁,即使身居宰輔之位,他也不會意外。只可惜今日一見,還是讓我失望啊,難道以二位之才,就不明白為何多年以來,朝廷一直不大規模地經營江北六郡之地,而世家大族寧可在吳地為爭一個村,一條河而鬧得不可開交,也放著大片江北的荒地不去開墾嗎?”
謝晦看了一眼劉穆之,劉穆之的胖臉之上,如同罩了一層嚴霜,冷冷地說道:“宣明,既然陶公這樣問你,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好了,如果你們真的認為自己所做的,是一件利國利民的正義之事,就應該和陶公辯個清楚才是。”
謝晦向著劉穆之行了個禮,站起身,走到了陶淵明的面前,說道:“陶公,你說的原因,恐怕就是害怕北方胡虜南下,會讓江北的經營,毀於一旦吧。可是晚輩並不這樣認為。”
“以前的大晉,荊揚互鬥,世家高門之間也爭權奪利,更是有黑手黨這樣的陰謀組織從中作梗,他們不思報國,不想著收復失地,只是安於現狀,自然不會去下功夫經營江北六郡,因為,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不在江北六郡屯田積糧,那要出兵北伐,就得從江南千裡運糧,如此費時費力,往往糧食不到前方,就會在路上消耗一空,這也是我大晉歷次北伐不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