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看著劉穆之:“你真的不考慮讓本地的大族擔任這青州刺史嗎?這個問題是我今天真正要跟你商議的事,因為給這些本地的大族開出什麽樣的條件,是這回廣固之戰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這決定了我們能否在此戰中取得本地漢人大族的支持。”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現在你不怪我不向你匯報一些事情了嗎?”
劉裕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怕我衝動,所以有些事情會壓著,但是…………”
劉穆之搖了搖頭,打斷了劉裕的話:“你錯了,寄奴,我有些事情瞞你,不是因為怕你衝動,不管怎麽說,你是主公,是君上,任何事情,只有你有資格作出決斷,我作為副手也好,下屬好也,是不應該也沒權力隱瞞的,我之所以有些事情暫時瞞著你,是因為,我不想破壞你光明的形象,不想逼你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妥協和選擇。”
劉裕咬了咬牙:“我有我的原則,有的事情,不可能妥協和退讓。在我的治下,如果還有仗著權勢欺凌百姓的事,還有那種奪人田地,搶人妻子,傷人性命的事情,不管是京八的兄弟還是建康的世家,我都不會放過!”
劉穆之歎了口氣:“就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妥協,一定要實現你那個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理想,所以我才不能讓你處理這些事。你堅持了你的理想,你不妥協,你殺了那幾個欺負百姓甚至鬧出人命的世家惡霸,但結果呢?所有世家都會人人自危,你的敵人會借機造謠說你是故意殺世家子弟立威,是為了給京八黨的武夫們公然奪地。”
劉裕厲聲道:“一派胡言,哪個敢這樣胡說八道亂造謠,查到了殺無赦!”
劉穆之的眼中光芒閃閃,沉聲道:“寄奴,別這樣,這世上比殺父之仇和奪妻之恨更不能化解的,就是奪人的基業,毀人兒孫的家產。在你眼裡,世家子弟們是一些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廢物,是國家的蛀蟲,但在他們眼裡,那是他們祖輩留給他們的東西,他們就是應該這樣世代富貴,就算你定了這個代降爵位之法,慢慢地剝奪他們的領地,但那也需要時間,真正到了下一代時會急,可現在,多數人還沒到這個程度,他們還是悠哉悠哉地去吳地接收莊園和田產,過著以前那種衣食無憂,無所事事的生活。”
劉裕咬了咬牙:“這個世界本就不應該是這樣,不勞而獲,世代佔著天下最多的田地而不為國出力,難道應該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不應該,但這一套已經在大晉,甚至在西朝,在曹魏存在了百多年,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扭轉的。為什麽這些謠言可以在世家中流行,因為他們怕你象殺王愉那樣,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就奪他們的田產,毀他們的基業,你手中有兵有權,他們不敢公然反抗,但他們有的是辦法通過不合作的方式讓你為難,讓國家無法運行,一個是治理人才,一個是錢糧稅賦,這些你現在真的離了世家大族,能玩得轉嗎?”
劉裕默然半晌,手緊緊地握著拳頭,終於,還是松開了這個拳頭,長歎一聲:“這兩件事,需要個三年五年解決,我本意經營江北,開設庠序,就是想建立一個不需要看世家臉色就能支持國家運行的地區。只可惜,黑袍的入侵打亂了這個過程,江北受到破壞,而還沒來得及為北伐提供人才與物力,我只能繼續和世家合作,難道,因為這個,我就真的無法為百姓作主了嗎?”
說到這裡,一種巨大的挫敗感湧上了劉裕的心頭,讓他頓時覺得意興闌珊,剛才的豪情壯志,幾乎是煙消雲散。
劉穆之搖了搖頭,上前一步,看著劉裕,說道:“這些只是暫時的,用京八兄弟和有志士人,包括世家子弟中那些認同你的理念,願意為你效力的人,組成新的世家高門,變成新的統治者,是可以避免這些事情。大晉的國法其實是保護百姓的,世家子弟和莊園主如果無故地凌虐百姓,致出人命,按國法其實也是要抵命的,只是在執行的過程中,官官相互,有權者包庇這些子弟,最後就讓這些國法成為空口號,而且,你的一些做法,也給這些家夥落了口實。”
劉裕的眉頭一皺:“你是在說我沒有重罰沈家兄弟們殺那沈預之事?”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的,他們殺人也是有違國法,雖然你可以說這是血親復仇,為父叔索命這個告密者,但若是細究起來,只會更麻煩,沈預當時是為了朝廷舉報參加了天師道之亂的沈家父子,是有功之人,事後卻遭到了給你赦免的沈家五虎的報仇,全家給滅門,按國法不應該把沈家兄弟全給斬殺嗎?”
劉裕搖了搖頭:“沈家兄弟殺那沈預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看到沈預借著告密而成為地方一霸,取代了他們家以前的地位,橫行鄉裡,甚至強搶民女,這才出於義憤出手滅門的,事後也向我領罪,並且有那些給搶的女子和全家的證詞。”
劉穆之歎了口氣:“但此事去審判的,應該是當地的官府,而不是你這個大將軍。沈家兄弟把這些證據不提交給官府,也不去官府自首,卻是向你領罪,帶證人證詞,這說明沈家兄弟把你已經置於官府之上,而官府也因為你手握大權,對這個明顯有違國法的事情,甚至不敢加以彈劾和糾正,也不敢受理這個案子,結果就是本應該由吳興郡解決,並上報到刑部的案子,變成了你來處理,你把軍中的規矩,置於國法之上,甚至越過官府去辦一個滅門大案,寄奴啊,你開了這個頭,會讓那些世家高門怎麽想?你如果帶頭不守國法,那如何去要求吳地的世家們個個遵守國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