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濟冷笑道:“道規哥你和寄奴哥一樣,有些事太想當然了,人家民風民俗,哪有這麽容易變的?人家在山中靠山吃山,為何要改變幾百上千年的風俗,要出山受我們漢人的統治和管轄呢?”
說到這裡,檀道濟頓了頓:“表面上看,這是一個風俗民情的問題,實際上,就象那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一樣,人家在山裡自由自在,不受人統治管轄,不必交稅,受官府的盤剝,過得不要太開心,出來後也許物質生活上會好一點,但要受朝廷官府的管控,這是他們不願意的吧。”
劉道規微微一笑:“道濟啊,桃花源記裡說的那些一個村沒有人管理,全靠各家各戶自覺,家家可以自給自足,你覺得現實中可能辦得到嗎?”
檀道濟笑了起來:“那不過是陶淵明的自說自畫而已,寄奴哥跟我們談過,不過是借文諷今,吹籲什麽天下不要官府,不要朝廷,沒有稅賦,人人自覺的王道樂土罷了,根子上是想要反對我們這些官員將領,這小子壞得很呢。”
劉道規點了點頭:“是的,天生萬物後,就有了君長,這個君長,就是要完成各種管理,各種資源的分配和調度。你說就象我們北府軍,如果不是有大哥在,能有今天的成就嗎?如果是劉牢之劉大將軍一直帶著我們,恐怕我們早就散夥了,甚至連性命都不保。”
檀道濟正色道:“確實如此,蛇無頭不行,一個好的領袖,勝過千軍萬馬,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這些山中的蠻夷部落,也是有其首領,帶頭人的,就象之前曹魏招覽南匈奴,也是要讓各部渠帥,直到南匈奴單於願意入塞,這才能成事,對吧。”
劉道規歎了口氣:“蠻夷入山的問題,上溯可以到千年之前,因為各種戰亂,天災,才遁入山中,雖然說靠山吃山,但山中的環境,畢竟不如平原之上來得舒服,尤其是農耕可以保證收成,我們看到的很多蠻夷出山劫掠,包括北方草原上的北狄,時不時地南下入塞搶劫了就跑,大多數情況下,是因為其受了災,沒了食物來源,沒吃沒穿的,只能來搶。”
檀道濟冷笑道:“沒的吃就來搶劫殺人,那是不是我們的饑民災民們也可以辦這事?道規哥啊,你這人就是心太好,對於這些虎狼和蠻夷,隻想著感化,卻不想著讓他們改變這些強盜習氣。”
“而且五胡作亂的時候,是沒吃沒喝嗎?我們漢人可憐他們,把他們引入塞內居住,並州和關中這些地方,是我華夏的腹地,甚至是秦漢的都城地區,結果這些人不念這些收留之恩,反而趁著八王之亂時就起兵作亂,真的是狼子野心,要我說,就不應該想著留他們在腹地,成為禍亂之源,所以道規哥啊,你的這個要讓他們出山居住的想法,趁著還沒正式討論,還是收回的好。”
劉道規搖了搖頭:“道濟啊,你說這些胡人,蠻夷是狼子野心,不知感恩,那請問八王之亂是怎麽回事?那可是司馬氏的血緣宗親啊,最正統不過的漢人血脈,龍子龍孫,不也是在天下太平的時候都挑起戰亂,禍及天下了嗎?難道有異心的只有胡人,蠻夷?現在天下的大亂賊首的妖賊,盧循,徐道覆,乃至各個壇主,大師兄他們,又是漢人還是胡人?”
檀道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沒有說話。
劉道規正色道:“除山中之賊易,除心中之賊難啊,這個心中之賊,是不分胡漢的,異心也與是不是異族無關,自陳勝吳廣以來,引發天下大亂的,往往多是漢人,所以,我們不能隻盯著異族峒蠻,隻認為他們是要作亂的,而區別對待,五胡作亂,根本原因不在於他們是異族,而在於他們的組織模式。”
檀道濟訝道:“組織模式,這又是何意?”
劉道規笑道:“你剛才不是說了麽,南匈奴五部入塞,是把他們匈奴人劃為五部,集中居住,所以這五部首領就是匈奴人,他們有回到自己的部落裡一呼百應的能力,因為族人們平時只見到這些首領,頭人,酋長們,沒見到朝廷官府的官員,久而久之,他們也只聽這些頭人們的,不聽朝廷的,讓他們交稅就交稅,讓他們造反也就造反。”
檀道濟喃喃地自語道:“這麽說來,好像還真的是如此,就象那天師道的妖賊,他們就是通過傳教,五鬥米互助的這種模式,讓教眾們信任他們,勝過信任朝廷和官府,一旦教主要反,那幾十萬教眾和其家人,也會盲從。”
說到這裡,檀道濟歎了口氣:“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不過能讓我們信任,讓我們盲從的,是寄奴哥而已。這麽說來,道規哥你的意思,是得想辦法教化這些蠻夷,讓其知道,國家的號令,大過於他們受到酋長,頭人們的控制,對嗎?”
“可是這樣一來,你得盡可能地弱化酋長,頭人們對於這些族人,部眾的控制力,而不是反過來,讓他們出了山,建了村後,還是繼續受這些酋長,頭人們的統治,道規哥你是弄反了吧。”
劉道規平靜地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讓這些酋長,頭人們也能出來繼續當鄉長,村長,繼續讓他們能管理和控制這些族人,部眾,又怎麽會哄得他們願意出來呢?如果這些峒蠻們不出山,不編戶齊民,又怎麽能跟我們漢人一樣耕作生活,轉化為和我們一樣的中原諸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