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叩門後,下人領著一行人前往堂屋,經過花園時,劉義符注意到這裡豎起了很多杏黃色蓮花龍紋的道幡,佝僂彎折的枯木、風化殘缺的假山、乾涸無魚的水塘構成了一副難以言喻的畫卷,四目尋覓良久也未見有在此處道士開道場、做法事,天上忽然降下一隻烏鴉在水塘裡啄了一口就飛走了。
進了堂屋,就見一頭髮灰白各半的中年人,他坐在一輛由下人推著的四輪車上,中年人面容枯槁,沒有半分生氣,手臂上褶皺就和老樹的樹皮一樣乾癟,他身著破爛青色道袍,道袍上還有很多補丁,堂屋內沒啥名貴家具,擺在在正中的桌案缺了一個角,案上的青銅燭台也是鏽跡斑斑,鋪在塌上的黃麻席子開了線,還粘了不少灰。他見來了客人連忙的招呼眾人就坐,然後和藹的向謝靈運問道:“客兒賢侄這些年在杜公那裡住的可還習慣否?”
謝靈運聞言慌忙放下茶杯,從塌上站起拱手作揖道:“承蒙叔叔關切,客兒在杜公那裡過得一切安好,就是近來杜家突遭新喪無法食肉,就讓侄兒很是掛念叔叔這裡的佳肴珍饈。”
謝針撚了一下自己的短須,有些戲謔的說道:“杜公福薄無法參透這長生之法,他雖兒孫滿堂,猶不及吾靜心寡欲,結精自守,無子無後,倒也是求得半世清閑。謝鄂!”
“針爺,有何指示?”
謝針喚來一位牙齒長得有些參差不齊,還有幾顆脫落的管事吩咐道:“汝快去後廚安排用餐事宜,為客兒賢侄和他的眾位友人一道接風洗塵!”
謝鄂行禮稱是,退下之前略有戒備的看了蒯恩一眼,不知道在盤算什麽。
“我道這位少年俊才是何人能與客兒賢侄為友,原來是名動建康的劉車兵啊,今日得見,老夫這寒舍也算是蓬蓽生輝了吧,還請劉賢侄不要嫌棄這裡的粗茶淡飯,若招待不周,還要多多擔待啊。”謝針滿面堆笑,舉起酒爵,對著劉義符就是一番誇讚。
劉義符把壓得茶杯很低,皮笑肉不笑的回應道:“謝公過獎了,晚輩才疏學淺,您在山陰積功累德,吾與您的德行相比恰如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謝針聽罷大笑撫掌,一時之間,宴席上觥籌交錯,賓主盡歡。謝鄂則一直給蒯恩勸酒,蒯恩為人直爽,自然也是豪飲不拒,短短半個時辰就飲了數十杯。宴席進行到中途,都還有城中富戶上門拜訪,送上瓜果五谷,以報答謝針對他家多年來的照拂,富戶痛哭流涕答謝拜伏,和謝針攙起他感人至深的場景不無令在場之人動容,特別是謝靈運整個人直接哭成了淚人,當然劉義符也是象征性的擠出幾滴眼淚配合一下。
酉時二刻,整個宴會廳裡彌漫著濃鬱的酒氣,劉義符一行四人橫七豎八的癱倒在地上熟睡,他們的呼嚕聲打得震天響。謝鄂用手一個一個的推了一下眾人的身子,來確認他們已經睡死,在經過蒯恩旁邊時則是狠狠的踹了一腳,然後拱手對謝針匯報道:“稟告針爺,他們都被麻沸散麻翻了,那個姓蒯的壯漢身子格外堅挺,小人廢了老大的勁才把他喝倒,自己還差點醉了。嗝~”謝鄂說完打了個酒嗝。
“嗯,把他們都拖到老地方給我鎖起來。”
“對謝。。。謝郎君也要這麽做嗎?”
“汝聾否?”
“諾。”
“慢著,把他單獨找個隔間關押,沒我的命令不能擅自動他,特別是謝槲,你去告訴他,叫他別亂來,不然的話嚴懲不貸。”
謝家下人把四人架住抬走後,謝針把罩在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青色道袍脫下,裡面露出的是印有金色紋飾的華貴錦緞衣,而之前臉上的慈祥和藹哪裡還看得到?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貪戾陰狠,只聽他口中喃喃自語道:“謝琰你這下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我定會拿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一個時辰後某處破祠堂
劉義符、劉道規、蒯恩被關在一個很像柴房的地方,室內很黑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能感覺到的只有屁股下的茅草堆。
其實,自始至終劉義符根本就沒被麻翻,當時他乘謝針和富戶交流感情的時候謊稱尿遁,直接跑到茅房裡用手猛扣喉嚨,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嘔吐,他就把之前喝進去的麻藥幾乎吐了個乾淨,之所以能吐出來,還是因為夜香的氣味有些過於濃烈了,根本不用刻意的去催吐。
“嘔~”看來老八不是這麽好當啊,劉義符現在有些傾佩那位狠人的行事果斷。
就在劉義符吐完之後,他從懷中掏出小水壺猛灌了幾口,水壺裡裝的是提前備好的用甘草、大豆熬製而成的解毒水,蒯恩在行動前也得了相同的指示,故而毫發無傷。三人裡面其實也就劉道規一人著了道,畢竟三人裡面還需要一人真的中了計,敵人也不是第一次乾這事,你中沒中招他們還是看得出來的。
兩人等守衛輪值換班的時候開始了行動,他們先是扭動手腕,讓繩子滑動落下,再把雙手舉到胸前,用嘴狠咬住一根繩子的一端把它徹底扯松,兩人又不停的重複上述的流程,慢慢掙脫了束縛。劉義符掏出一個藏在褲襠附近的一個很小的裝水容器,給劉道規灌下解毒。之前那個不敢帶走怕“昏迷”後被搜身,就在謝府找個僻靜處扔了。
“劉公子是怎麽敢斷定這謝針不會害我等性命?”蒯恩小聲湊到劉義符身旁問道。
劉義符娓娓道來:“吾當時也不敢篤定他不會下死手,現在看來這老匹夫和謝靈運之間,還是有些叔侄情誼在的,再者他拿謝靈運當人質確實是可以拿來威脅謝琰,我姑且也算北府軍的家眷,如果到時候謝琰領兵南下平叛,他打出這樣一張牌來要挾官軍,你說謝琰還退不退兵?”
“那城中富戶一事,公子居然能想出此法來爭取解毒時間。”
劉義符微笑道:“這位受了謝針《恩德》的富戶確實是我安排的,我料定此人極好面子名望,故而安排了這樣一出好戲,至於那位富戶到底受沒受過他的恩惠卻是不重要,他必須把這出戲演完,一個能被當地人建生祠的《賢望》會不注重這些嗎?”
謝針啊謝針,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劉義符發現能操弄人心的感覺還是很愉悅的,敵人再怎麽耍手段,自己還是能掐準敵人的人性上的弱點,狠狠卡住對方的脖子,讓他不能動彈。
作為前世的銷售冠軍,他可最是明白客人想要的是什麽。
兩刻鍾後等劉道規醒來,眾人商議覺得現在唯一的變數是謝靈運被關在不同的地方,就決定先去尋找他。劉義符學貓叫一聲:“瞄!”,然後朝門外丟了一塊瓦片吸引守衛注意,乘那守衛走近探頭過來察看時,躲在暗處的蒯恩操起一塊碎瓦割破了守衛的喉嚨,他一點聲響都沒發出就死了,三人取了守衛身上鑰匙開門,又將屍體拖到茅草堆裡掩蓋好,並收走了他的短匕。劉義符讓蒯恩換了守衛的衣服去確認看守柴房的其他守衛在哪裡,自己則和劉道規待在室內,對於蒯恩武勇劉義符還是很放心的,不一會兒蒯恩就返回屋內,他做事乾淨利落,手裡還多了兩套衣物,二劉換好衣物後,三人一起捏手捏腳的貼著牆壁在院子內移動。
三人經過一個走廊時,發現這裡守備極其森嚴,足足有十幾個人,劉義符覺得強攻不太明智,就返回剛才的柴房放火,刹那間柴房火光衝天、濃煙四起,劉道規大喊一嗓子道:“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走我們幾個去救火!”十幾個守衛因為要去救火,被引走了一多半,劉義符覺得時機已到,由於天色暗淡看不清臉,且三人穿了守衛的衣服,就趁著混亂的掩護靠近了這個房間,
“火勢太大了人手不夠,再來幾個兄弟!”劉義符對著剩下的幾人大喊道。
劉義符就乘這兩守衛轉身背過自己,離去救火的間隙,他捏住了自己藏在袖子裡的短匕,他兩隻雙手同時向左右探出,沒有一絲遲疑,就照著脖子動脈處如迅雷般刺去,轉瞬間兩人同時被刺中了要害,通通格殺,都捂著脖子痛苦倒地,血水柱從脖子處滲出,他們聲帶受損,無法發聲,故而沒有引起同伴的警覺。
蒯恩一個人靠著蠻力揮動著雙掌的手刀,朝著守衛的後腦發力猛劈,恐怖的巨力讓劉義符聽到了脊柱斷裂的響動,兩個守衛也是轟然倒地,昏厥不起。劉義符見狀立即上前補刀,見蒯大哥生得般天生神力,便心裡感歎道:“這次還好把他這尊高達請過來了,勝算都多了分啊。”
三人打開這個房間的大鎖,發現裡面全部關的全是妙齡的童男、童女,身上的衣物破破爛爛的,一個個都跟著一位道士在搖頭晃腦的低語誦讀,好像不停的在重複一句話。
“能用此道,應得仙壽,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能用此道,應得仙壽,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能用此道,應得仙壽,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真拿小孩子練房中術啊,真該死啊,這幫該被吊起來施以酷刑的混帳東西。
眼見一名道士剛想出手侵犯一個女童,就被劉義符快步衝上前,將這道士兩刀梟首,劉義符把頭剁下來,砍成碎塊扔到了角落的油鍋裡烹炸。眾人正欲從他身上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檢查了一下懷中,翻出一卷竹簡,赫然是那本《老子想爾注》。製書的竹簡散發著特殊的香氣,它和整個室內彌漫著屍體腐爛的臭味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劉義符抬眼望去,但見房梁的鐵鏈上還懸掛著不知名的骸骨,牆壁掛著的是不可名狀的刑具,以及像是剛被扒了皮的無名屍體,整個房間宛若阿鼻地獄。聽孩子們講述:他們全是被家人送到這裡來的,是謝針給他們的父母發了糧米、財帛,同時附贈了那本《老子想爾注》,說他們愧對天地,說什麽欲要位列仙班一定要拋棄世俗感情這種身外之物,這些孩童之中比較有姿色的就留給謝針練房中術,再剩下的會留給這裡的道士享用,最後一些被折磨直死的會被謝針拿來煉化當所謂長生不老的素材。
“這天殺的老東西!”劉義符暴怒道,馬上給所有幼童解了綁,然後組織他們逃出這個祠堂,就在眾人衝到門口的時候,一個手持利刃的中年大漢領著數不清的穿著道袍的親衛攔住了去路。
那中年大漢拍了拍手讚歎道:“劉郎君可真是智計百出啊,先是假裝中毒,後又放火引開追兵的注意,不過我謝槲呢也不是傻子,以前在山裡劫道的時候,早就是身經百戰了,這點小手段可誆不了我,裹挾著這麽多幼童也跑不遠吧,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謝槲說罷就讓手下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推到了三人的面前, 定睛一看不是謝靈運還能是誰?
“車兵救我!”謝靈運慌張大喊,在謝槲手裡不停的掙扎,然後面部就挨了謝槲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了。
“你們快放下武器投降吧,早日歸順天師道,這長生之法我相信針爺也會不吝賜教的。”謝槲舉起武器指向劉義符三人,神情十分囂張跋扈。
劉義符不怒反笑朗聲道:“哈哈哈,既然你們天師道這麽向往永生極樂,我今天就送你們去見閻王吧!”
“哈?你這黃口小兒安敢在此口出狂言?現在我們雙方人數是一百比三優勢在我!我倒是要看看,你要狐假虎威到什麽時候!”謝槲舉起手上的環首刀,舔了一口刀背上的血漬,想起自己之前折磨死的那些無辜小孩和他們的父母,就覺得一陣莫名的亢奮加愉悅,心想這劉義符還算個大人物,自己以後要是拿他的首級獻給孫道首,怕是在教中的地位也不會比自己主人低了吧。
就在謝槲做著春秋大夢之際,衝天而起的爆裂炙炎將祠堂的大門完全燒塌陷了,損毀燒焦的木梁、木柱滾落滿地,劉義符一指他身後處,森然冷冷道:“死到臨頭還嘴硬嗎?我放火可不是完全為了引開你們,你看你身後之人是誰?”
謝槲轉身望去,他瞳孔收縮一臉的呆滯愕然,只見後方如海潮般滾滾而來的大隊州郡兵,個個手舉火把,腳下的步伐聲撼天動地,將謝槲的天師道教徒團團圍住,只聽見一個老年上位者厲聲喝到:“會稽內史王凝之奉王命前來討伐天師道妖賊一黨,爾等還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