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長江邊的某處灘塗,這裡聚集著大批角抵也就是後來的相撲愛好者。
昔年秦始皇混一**,為息天下兵戈,故而鼓勵民眾以相撲這類運動來消解平民間的私鬥,頗有現代社會用足球運動止戰的意味。
隨著人聲最為鼎沸處尋覓而去,便見兩個都隻穿了貼身褻褲**上身的稚嫩少年和中年大叔擒抱在一起,雙方的手臂就和長了章魚吸盤一樣,都死死的錮住對方下身沒有松手。
細看那十二三歲的少年,面容雖稱不得有豪門世家公子的儒雅風姿,倒也有果敢剛毅的劍眉,筆挺微翹的隆鼻,紅潤嬌嫩如初摘櫻桃的雙唇,比較明顯的是一雙與他父親極為相似的虎目,微微一睜就有不怒自威的肅殺之感,再搭配上面色沉毅略有稚氣的甲字臉,端得就是一副橫槊執戟的驍將模板。但是比較尷尬的是,如果只看這少年上半身的面容會讓旁人直呼少年老成,但他下半身的身材卻與之不太協調,跟大叔那種古銅略帶黝黑的粗壯四肢相比,少年的四肢白淨修長猶如老樹上才發的新枝一般輕摧易折。
“小娃子,我知你是京口小有名氣的角抵能手,但是今天遇到了你爺爺過江龍朱貴我就沒那麽容易了哈哈。”大叔臉上顫抖的橫肉不斷的獰笑道。
“少廢話!你不過是下一個被我丟進江裡喂魚的餌料罷了!”少年不怒反諷。
話音未落,少年一個側轉身奮力掙脫束縛,再迅速沉下半個身位,在大叔反應不急的情況下,伸出一隻腳去鉤大叔支撐腳的腳踝,使他站立不穩,最後再順勢往他身上一倒借力將大叔整個人壓到身下完成了勝利,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彩!彩!彩!”周圍的民眾紛紛大聲叫好,京口、晉陵的本地流民見外鄉人吃癟很開心,即便這個少年是那個人厭狗嫌的劉裕之子。
哦對了,少年的靈魂早已不是普通的原住民,而是被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一名魏晉歷史愛好者所佔據,他現在名喚劉義符。
劉義符抖了抖了身上的泥巴,張開雙臂開始享受萬眾擁戴的讚美,這對他來說彌足珍貴。
劉家在京口的名聲並不好,老爹年輕那會兒就有打架鬥毆,順走新娘嫁妝,去別人莊上白吃白喝,獨霸水井之類的街溜子行為,但是唯一的優點就是對繼母比較孝順。而自己呢,整日也是乾些掏鳥窩,偷果子,丟糞球的搗蛋行為,也許是上一世當銷售活得太辛苦,這一世他隻想放縱自己。
但是隨著年歲漸長,劉義符十歲以後就收起了自己毛躁性格,開始幫扶鰥寡老人,甚至幫同鄉做些修繕房屋的體力活,也不是轉性了,搗蛋的事情還是照乾,就是他覺得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是要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互幫互助是分內之事。劉義符見朱貴這個外鄉人來了京口挑落了好幾個角抵好手,自然是要給同鄉們把面子掙回來的。
當然來的路上他還是順手借了於寡婦家的雞蛋補充營養,畢竟角抵這種運動還是很費體力的。
由於自己的父親劉裕是武將出身,在他的諄諄教導下對於角抵這塊的造詣可謂是日漸精進,鍛煉身體也自是不在話下,劉義符仔細端詳自己日漸壯碩的胳膊,再想起自己前世那個病秧子一樣的軀體,不由的志得意滿起來:“歷史上說劉義符膂力過人看來不是假的啊。”
自從穿越過後,有一件事情劉義符卻始終搞不太明白,那就是本來歷史上的自己要到義熙二年也就是(406年)才出生,為何自己現在的出生時間變成了太元十一年(386年)?難道是發生了所謂的蝴蝶效應?
如果自己比歷史上早生了二十年,那麽代價是什麽呢?
劉義符想起自己來東晉十多年的生活,不能說是舉步維艱,也可以說是困難重重吧。
先是家裡最重要的收入來源爺爺劉翹去世,沒了爆金幣對象,然後是老爹劉裕從淝水戰場回來後,就一直在家裡擺爛,又開始了遊手好閑的日子。這幾年北方索虜內亂沒仗打,東晉又沿襲了自曹魏以來的世兵製,除了打仗更多時間是在耕田,即便是北府軍也不例外,跟之後完全脫產的殺人機器“府兵”完全沒法比。
關鍵是老爹還染上了賭癮,拖欠了京口當地豪族刁家幾萬錢,還被刁家掛在樹上鞭笞毆打,導致爺爺積攢的一部分余財都被敗乾淨了,幸好有隔壁王叔叔王謐替咱家還錢。
聽阿母說,他們結了親之後父親才稍加收斂,且大多數時間都住在軍營,但是這幾年劉義符在街上閑逛時,偶爾還能抓到幾次出入賭坊的老父親,可是不知怎麽的,他手氣變好了,每次出門都贏了不少錢。而且還買了玩具堵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的好大兒去母親那裡告狀。
於是劉義符想要置辦東西的時候,總會抓住機會敲詐一下親爹,誰叫他現在是家中獨子呢?
“自己何時才能變成仆役成群,家資億萬的世家公子呢?司馬家的皇帝真沒世家地主爽吧。”
“唉,門閥!”
“痛恨門閥,理解門閥,成為門閥,我是門閥!”
至於你問為啥不去爭霸天下,廓清中畿,飲馬河洛,收復二京?
那是我爹劉裕該乾的事,跟我劉義符有什麽關系?
況且時勢造英雄,沒有孫恩之亂和桓玄入京這兩個能造成老爹上位的必要事件,自己幹嘛要去費勁改變歷史?還不如就在家守好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比較現實。
劉義符就這麽思量著,完全沒有發現之前按倒在地上的朱貴已經慢慢爬了起來,輸給別的角抵高手朱貴能接受,但是輸給這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
“啊!”朱貴咆哮著,揮起拳頭就要向劉義符砸過來,表情十分猙獰。
劉義符又是和泥鰍一樣閃身,堪堪避開朱貴的揮過來的拳鋒,隨即擒住朱貴的胳膊,用出了一個標準的過肩摔將他放倒在地。
“大叔我說你真是不講武德啊,來騙!來偷襲!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我勸你好自為之!”劉義符就要舉起拳頭就要對朱貴稍加懲戒時,遠處傳來另一個聲音馬上喝止他的行動。
“哪裡來的黃口小兒,安敢傷我朱氏親衛?”來著也是一位少年郎,濃眉闊面,望著比自己年長幾歲,劉義符瞄了一眼少年的右手的虎口,似乎還能隱約看見一點明顯的繭疤,看來也是個將門子弟無疑。
“這位兄台你可就有點不講道理了,明明是你家親衛大叔要起身偷襲我的啊!”
哪想那少年言語輕佻,依舊不依不撓:“那又如何?朱貴一直就是我朱齡石自小的武事陪練,怎麽輪得到你一外人對他動手動腳?”
朱齡石?歷史上那個被自己三弟劉義真在關中害死的朱家老大?聽說他年少時為練飛刀拿自己親舅舅當活靶子練,看來朱貴和他親舅舅是差不多的定位,未來那個攻滅譙蜀的名將在現在劉義符眼裡不過現在只是一個頑劣小孩罷了。頑劣小孩需要怎麽教導?那當然是在他最擅長的方面徹底打服他,劉義符心裡暗道。
“在下劉義符,乃父是北府軍中冠軍將軍孫無終的司馬,朱齡石你是一個將門之後,我劉義符也是一個將門之後,考慮到你家親衛體格比你壯碩數倍尚不能贏我,我如果再和你比角抵就顯得我有些勝之不武了。不如我和足下來比飛刀如何?”
“哈哈,跟我比飛刀,算你還有幾分膽氣。”朱齡石說完,就讓手下幾個扈從搬來草靶子和數枚飛刀。
“你說怎麽個比法?”
“八尺、九尺、十尺三個位置各投擲一枚飛刀命中草靶數越多,且離中心點越近者勝。”
“我沒意見。”劉義符慫了慫肩膀。
在手下扈從用樹枝將三條線畫好後,朱齡石表示自己要先來,經過數秒的屏氣凝神後,他在八尺線擲出第一枚飛刀,不偏不倚正中圓心,接著的九尺、十尺也都毫不意外的命中目標。
看著自己彪炳的成績,朱齡石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用什麽方法勝過我!”
劉義符面色如常,拿了飛刀以後,徑直走向十尺線後方一尺處,再用刀尖比劃了一下靶子的位置,對朱齡石挑釁道:“就這點本事嗎?看來你這麽多年的飛刀白練了啊,我馬上會在這裡連扔三個,到時候你先準備好拜師需要的六禮吧。”
“哼,十一尺連投三下?少裝腔作勢了,快開始吧。”
劉義符熟練的將三把飛刀一起並排拿在手裡,握住了刀把和刀刃的中心點,隨著大拇指的輕輕一推和大臂狠狠的向下揮動。刀刃發出陣陣破空之聲,一刀一刀扎進了靶子中心,最後一刀力道之大,直接把草靶子扎穿了。劉義符直覺還不過癮,他又把朱齡石手中的一把飛刀搶過來,對著快二十尺外空中的一隻白鷺奮力一投,那白鷺慘叫一聲倒栽墜地。
“哇!三連擊!啪啪啪!”
“彩!彩!彩!”周圍群眾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朱齡石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正發呆愣神之際,劉義符拎著死白鷺走到朱齡石面前。
“朱郎君這剛打的白鷺送你如何?”劉義符挑逗的看了朱齡石,笑著等待他的回答。
“你。。。你!”朱齡石氣得無地自容,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兄長!兄長!原來你在這裡啊,阿爹讓我找你好久了。”
一個長相和朱齡石有七八分神似的少年,快步從遠處跑來,一樣的濃眉闊面不同是,這位弟弟的左鼻翼處,有一顆明顯的黑痣,臉上紅璞璞的,喘著粗氣。
“在下朱超石,沛郡沛縣人,剛才兄長對劉郎君多有得罪還望海涵。”朱超石恭敬的作了個揖。
“劉郎君,之前吾武學不精在劉兄面前賣弄,多少有些貽笑大方了。”朱齡石見弟弟替自己告罪在先,也大大方方的認錯了。
面對朱家兄弟誠懇的致歉態度,劉義符倒是也沒多少火氣了,連忙道:“哎呀,你們兄弟又何必如士人一樣這般行禮呢,我可擔待不起,大家都是將門子弟,別搞那麽多繁文縟節了,如果二位不嫌棄寒舍僻陋,就請二位前去做客吧。”
朱超石臉上露出情急之色道:“可是,家父命我盡快把兄長帶回訓話,說他這幾日有些過分頑劣了。。。”
“這是哪裡話啊,在下與二位一見如故,就給個三分薄面可好?”
朱家兄弟實在是拗不過劉義符的熱情,劉義符不由兩兄弟繼續推諉,直接把手搭上二人肩膀,連推帶搡摟著二人就走,一眾家仆小廝沒辦法也只有跟在後面。
劉家由於劉義符的爺爺劉翹當過郡功曹的原故,還是攢下了十幾傾田產,郡功曹雖然只是吏員,但還是有很多門閥的旁支子弟,或次等士族擔任過比如:會稽虞預、吳郡顧辟疆。
劉家堡哦不應該說是劉家院,除了那十幾傾田,就剩下一個雞圈和一座牛棚了,這還是母親極力勸慰父親後,不能拿田地和房子去抵押賭博的結果。中間低矮的一層平房除了住著劉裕、劉義符父子,還有老爹劉裕的兩位兄弟:二弟劉道憐、三弟劉道規。
“喲車兵(劉義符的小字),帶客人回來做客了!。”迎上來的是自己的三叔劉道規,如果說自己父親是標準的武將臉,那三叔則是面白須長、俊逸倜儻,妥妥的是一幅儒將面孔了。
同時劉義符的母親臧愛親也從屋內走出,臧夫人年歲雖然剛過三十,但家中大小事務盡皆由她操辦,所以本人臉上血色無多,眼角已經生了幾根細紋,兩鬢也掛了數縷銀絲,剛走了沒幾步就有些站立不穩了,差點摔倒,劉義符連忙上去和三叔把母親攙扶住。
在對家人介紹完朱家兄弟後,三叔拿出家中的僅有的幾塊熏脯,再宰殺了一隻老母雞,又拿出幾壺醴酒來招待客人,由於三小孩皆未及冠故不能飲酒,所以隻好把酒分給朱家的小廝和護衛喝了,三小孩則該用飲茶代替。
當劉義符問起朱家兄弟為何來京口時,朱超石道出了大概的來龍去脈:自從朱家最為依仗的靠山桓衝在太元九年病逝後,桓家內部互相爭鬥,桓溫幼子桓玄雖得封南郡公坐鎮江陵,但被朝廷委任的荊州刺史殷仲堪和雍州刺史楊佺期監視鉗製,深感桓家可能要大廈將傾,於是朱家兄弟之父西陽太守朱綽讓兩兒子奔建康走走門路碰下運氣,但是老大朱齡石玩心有點大,聽說京口這邊尚武好鬥就一溜煙的撇下弟弟來京口了,不想在今日撞到了同樣玩心很大的劉義符。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義符忽道:“三叔,可知我二叔身在何處?”
“哎,二哥取了家裡的財帛,又不知到哪裡去廝混了,說是村裡的吳裡正有樁大買賣要和他商議,今天一早就出門了。”
一股不詳的念頭,開始縈繞在劉義符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