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先登營被袁紹剪除之後,陳團一顆不屈的心,時刻燃燒著復仇的焰火。
他之所以選擇帶著兄弟們在溫園中躲藏,就是為了替麹義、替死難的涼州弟兄們討一個說法。
陳團巴望著雙眼,呼出急促的鼻息,雙手拳心緊握,臉色近乎焦急。
他渴望從田鈞的口中,聽到確切的答案。
田鈞抿了抿嘴唇,對於陳團的心思,最為清楚不過。
他心中更清楚,陳團與自己並不是主從關系。如果二人溝通不善,這些先登死士很可能會一走了之。
可當前的形勢,田鈞急需他們的助力。
田鈞便夾起一大塊陳肺,擱置在案面一頭。
指道:“這是袁本初。”
又夾起稍小的一塊,擱置在案面另一頭。
“這是曹孟德。”
然後將銅著放在兩塊陳肺之間,說道:“此乃黃河。”
陳團似懂非懂,眼中閃過疑惑之色,茫然說道:“我如何不知道大塊的是指袁紹,稍小的則是曹操。
可是這與我問公子的問題,並不是一回事。請公子就實而言,如果公子不願與袁紹為敵,我這就帶兄弟們回涼州去。”
“陳軍頭何不聽我將話講完,再做決定?”
田鈞低著頭,自顧自地從陶碟裡粘出一小塊桂皮,放在那塊被稱為袁紹的陳肺之上,指給陳團說道:“如今,我就是它。”
什麽?你就是桂皮?
陳團不敢置信,嚴肅的臉龐上充斥著不解和疑惑。
“依公子之意,你是要一心輔佐他,絕無反袁之心?”
桂皮,是一味輔料,豈不就是輔佐之意?
“既如此,就此拜別。公子的大恩大德,容後再報。”
陳團抱拳屈身作禮,就要離去。
“且慢,我幾時說了要輔佐袁紹?”
田鈞拾起桂皮,捏在手中,笑道:“陳軍頭誤會了。
且看這小小的一片桂皮,如今我就是它。與袁紹這龐然大物相比,其實微不足道。因此,我只能寄生於他,然後食袁而肥。”
田鈞拾起銅著,指了指被稱為曹操的陳肺,說道:“譬如曹操,他原本也是寄生於袁紹周圍的輔料,如今儼然龐然大物,有了與袁紹相爭的實力。”
陳團頷首點頭,似懂非懂地問道:“公子的想法,我已經懂了。請問到黎陽之後,公子是助袁還是助曹?”
“還是用這陳肺舉例——”
陳團急忙打斷道:“公子不必再用陳肺繞關子,請直言相告,助袁還是助曹?”
田鈞斬釘截鐵般說道:“兩不相助。”
“為何?”
“因為袁紹必敗無疑。”
什麽?
陳團聞言震驚得無以複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紹豈能敗給曹操,真滑天下之大稽!
豈不知,袁紹治下之河北,地跨青冀幽並,帶甲數十萬,戰將上千員,繞是曹孟德再如何能征善戰,只怕也不能抵擋。
田鈞對於袁紹必敗的言辭,不僅武斷,還十分荒謬。
“陳軍頭,我與袁紹之仇,比你隻深不淺。可是如今,袁紹強勢,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實。”
“鈞竊以為為今之計,只有沉心靜氣,等待天時。只有如此,才能奮起反抗,給袁紹致命一擊。”
田鈞與袁紹的仇隙,陳團如何不知。他見田鈞已將話說得這般直白,再沒有疑慮。
“既然公子如此說,我這便回溫園整頓部曲,三日後隨公子同赴黎陽。不過,公子對於袁紹必敗的說辭,恕某不能苟同。”
陳團將雙手抱拳,慨然說道:“黎陽是萬分凶險之地,單憑溫園五百部曲,只怕遠遠不夠。不過兄弟們一定會用命確保公子的安危,希望公子勿忘今日之言。”
不愧是鐵打的漢子,田鈞臉上泛起讚許的神色。
等陳團身影消失之後,他這才自言自語,起身朝外而去。
“如此說來,老頭手上的部曲,我務必要拿來。”
二樓幽靜的雅室,與分界樓的喧鬧大為不同。它們獨立於回字形樓體的內測,被冠以不同的草木名稱,如梧桐閣、蒹葭軒……
田鈞被酒家傭領著,來到一處名為飛蓬居的雅室。田忠早就立在房門前,正閉目撫須。
“我已同陳軍頭講好,溫園的事,多虧忠叔費心!”
田忠聞言未置一詞,似乎早已料定此事一般。反而是指著雅室,輕聲說道:“除許據之外,室中還有耿平、趙倫、趙雲等人,忠已安排酒——”
“且慢!”
田鈞依稀聽見屋內飲酒之聲,向田忠問道:“你是說,趙雲已在其中?”
“正是!他與趙倫、耿平二人都在樓下苦尋公子,被許據撞見,被我一同請來。”
田忠說到一半,投來敬佩的眼神,讚歎道:“公子果然一如既往的慧眼識人,忠在冀州數十年,不見如此熊虎之人。”
田鈞笑了笑,臉上浮現出一抹期待之色。
趙雲雖只是誤打誤撞恰好在冀州停留,但上天既然讓田鈞先劉備一步撞見,便是機緣。
田鈞特意貼近,輕聲問起:“忠叔,你觀子龍如何?”
“身軀凜凜, 相貌堂堂。如今幽冀豪傑,數他最雄。”
見他不吝讚賞,田鈞聞言心動,便擺擺手,讓田忠等人離去。
潤了潤喉,將衣裳正好,田鈞這才挺直身板,推開房門。
這的確是一間精巧的小室。
兩面白牆之上,掛有山水鳥獸簾布。漆金錦屏之上,繪有蘭芝芳草。一張錦繡如意毯,從腳下直鋪到主位。說話之人跪在兩側坐席之上,正在頻頻舉盞。
只有主位尚且空缺,顯然是有意留給田鈞。
見到田鈞推門而入,眾人都起身作禮。只有許據一人面色有些古怪,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田鈞一一見禮,終於見到趙雲。
他身材高壯,膀大腰圓。鼻梁高挺,目光如電。有龍虎之神貌,攜雷電之氣勢。雖然身穿粗布麻衣,可往那兒輕輕一站,便是卓然出群。
此真英雄也,叫田鈞看得嘖嘖稱奇!
見田鈞上前,趙雲面上有些詫異。
他聽族弟趙倫談起田鈞近幾日的事跡,心中讚歎。又從許據、耿平等人言論中聽聞田鈞之膽略,可謂豪邁。
趙雲私下以為田鈞是成熟之高士,不想竟如此年輕,讓他不得不驚歎有志不在年高。遂趕緊拱手道:“常山趙雲,表字子龍,見過田君。”
“兄長真熊虎也!”
田鈞按耐住心中躁動,讚歎道:“我見趙兄,以為天神下凡,心中敬佩萬分。若蒙不棄,請呼我表字勢先。”
“善!”
於是一一見禮,各就其位,幾人開始談天說地,痛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