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朝廷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禁軍的主要職責是拱衛京師。
廂軍守備地方,兵員素質、糧餉薪俸和裝備配置都要比禁軍遜色不少。
這種強乾弱枝的局面是朝廷有意引導的結果,防的就是地方武將勢力強大,造反作亂。
廂軍的基本架構和禁軍大同小異。
下設軍、營、都三級,軍轄五營,營轄五都,每都百人。
錢成大是青州守備軍中的一名營指揮使,不過全營只有三百人,並未滿員。
剩下那二百空額自然是被吃空餉了。
這種情況在青州守備軍中普遍存在。
他這一營隻吃了四成空餉,橫向對比,已經算是難得。
四成空餉看著多,可大頭早被上頭樞密院和殿前司的相公們分潤,地方上的直接領導再截留一部分,落在他的口袋裡,只剩下湯湯水水。
正是因為他空餉吃得不狠,沒把頂頭上司喂飽,這次討伐二龍山的任務才落到他頭上。
一路從青州府行軍到壽光縣,錢成大臉上寫滿了苦大仇深。
他遠在青州也聽過二龍山的大名。
眾所周知,青州治下共有三座惡山,分別是清風山、二龍山和桃花山。
清風山有三位匪首,燕順、王英以及鄭天順,這三人凶殘成性,常以活人心肝生吃下酒,惡名遠壓二龍山和桃花山。
可近半個月以來,二龍山仿佛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後來居上。
匪首張安、魯智深以及楊志,莫不是名震天下的巨寇。
尤其張安,聽說是魔神轉世,吃人飲血,殘暴至極,又會妖術,竟將附近百姓蠱惑的不尊朝廷,隻認二龍山。
夏日三伏,酷暑當頭,將士們執槍披甲,被曬得暈頭轉向,萎靡不振。
心腹親兵甩了一把汗,道:“指揮,兄弟們受不了了,先休息一下吧。”
錢成大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點頭道:“也好,領人去附近尋找水源,記得小心警戒。”
“得令!”親兵抱拳,招呼了另外幾人離開大部隊。
遠處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槐樹。
修整的命令剛傳下去,不少士兵便撒丫子往樹蔭下跑。
錢成大心裡慍怒,揮鞭打馬趕過去,呵斥道:“行進無序,舉止失度,成何體統?操練條例都忘到狗肚子裡去了?”
士兵們卻嬉皮笑臉的說道:“指揮就體恤一下咱們吧,這天實在太熱了,還得穿著這身盔甲,莫說咱們是肉體凡胎,就是天兵天將也熬不住不是?”
錢成大被噎得啞口無言,很快就皺眉道:“出征哪能與在軍營時一樣散漫。”
他也知道自己的警告有多無力,士兵們這種散漫的性子不是一日形成的。
“指揮怕什麽?”那士兵靠在樹上,枕著胳膊抻了個懶腰,信誓旦旦的說道:“此地離二龍山還有十多裡路呢,安全得很。”
二龍山是個塊難啃的骨頭,否則青州府衙裡的大老爺也不會允許對方胡作非為這麽久。
士兵們知道強攻二龍山難如登天,山上的土匪知道官兵來犯,也不敢貿然下山。
大家都有顧慮,維持了微妙又默契的平衡。
這就叫麻杆打狼,兩頭怕。
錢成大沉聲問道:“你怎麽知道?”
士兵慢慢解開盔甲,掛在樹枝上,身上的衣物早已經被汗水浸透,他扇著風,古怪的說道:“不瞞指揮,小的已經是第四次討伐二龍山了。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又是平局。”
錢成大火冒三丈,甩了個鞭花,狠狠抽下去,打得士兵哀嚎不斷。
他竟不知道,這群士兵已經將這次出征當成了春遊踏青。
陣前卸甲,和臨戰繳械有什麽區別?
“混帳東西,快將你的盔甲穿上。”
他再一扭頭,陣前卸甲的又何止眼前這一個?
山谷中吹過一陣微風,錢成大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隻覺得遍體生寒。
抬頭往兩邊看過去,樹高林深,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忽略了什麽,進山谷這麽久,竟沒聽到兩側的樹林裡傳出一聲鳥叫。
什麽情況下,這樣幽靜的山谷才會沒有鳥呢?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有人!
“整隊,快整隊,準備迎戰!”錢成大喊得聲嘶力竭,目眥欲裂。
就在此時,山谷兩側的樹林裡傳出衝天的喊殺聲。
穿著雜亂衣裳的土匪就仿佛滾滾洪流,呼嘯著奔騰而來。
倉促之間,錢成大勒緊戰馬,喊道:“拿起武器,迎戰!”
土匪瞬息而至。
楊志身先士卒,最先衝進官兵陣中,砍翻兩人,放聲高喊道:“你們中了我家哥哥的埋伏啦,投降不殺。”
陳達也舉著刀衝進陣中。
四百多官兵瞬間淹沒在土匪的浪潮裡,只剩下哭爹喊娘。
張安站在巨石上總覽全局。
雖是紙上談兵,他制定的戰術卻取得了出乎意外的成功。
小嘍囉們反覆在官兵陣中穿插衝鋒,幾乎不停下來和官兵纏鬥。
如此反覆幾次就已經衝散官兵的陣型,大部分人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張安把這種戰術稱作“人形偽騎兵衝鋒”。
騎兵衝鋒可以迅速瓦解步兵防禦,摧毀步兵的戰鬥意志。
二龍山缺馬,張安只能讓小嘍囉們借地勢完成衝鋒。
重力勢能轉化為動能,威力同樣不可小覷。
盡管“人形偽騎兵衝鋒”的衝擊力遠不及真正的騎兵,誰料想官兵軍紀如此散漫,竟然在這種容易被埋伏的地方修整, 自毀陣型,還主動丟盔棄甲。
現如今還能形成有效反擊的官兵只剩下一小股。
張安猜,那應該是這支官兵主將,指揮使錢成大的心腹親兵了。
不過這小股人馬的負隅頑抗,已經無法扭轉整個頹敗戰局。
被打敗,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心腹親兵到底不同於普通士兵,忠誠度和勇武程度都要高出一截。
更棘手的是錢成大和心腹親兵都騎著戰馬,“人形偽騎兵衝鋒”戰術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
瞬息功夫,已經有幾十名立功心切的小嘍囉被砍翻。
小嘍囉們心生懼意,躊躇著不敢上前。
官兵主將的懸賞固然豐厚,也得有命花才行。
“閃開,楊某來會一會他!”楊志眼見己方士氣漸漸低迷,當即提著刀撲過來。
他一個前滾翻,從戰馬腹下滾過去,反手一刀,砍斷馬蹄,再一伸手將馬上的士兵拽下來甩飛。
小嘍囉們見了,一起撲上去將人拿了。
“製使神勇!”
“製使神勇!”
親兵一聽土匪喊這臉上長著青痣的漢子製使,已經心驚膽寒。
這莫不是那個將門出身的青面獸楊志吧。
還哪有勇氣交戰?
楊志提著樸刀,渾身染血,更顯臉色猙獰,宛如人間殺神。
錢成大見大勢已去,憑借自己這幾個親兵已經無力回天,咬著牙道:“撤,快撤!”
當即胡亂砍翻幾個擋路的小嘍囉,在僅剩的五名心腹親兵保護下硬生生突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