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僅僅只是曲氏塢堡當中的存糧,就已經足夠整個高邑縣救災所需。
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直到整個劉宏快把高邑縣轉了一遍,高邑縣的縣令潘正才出現在劉宏面前。
而更讓劉宏不喜的是,潘正一出現就直接大禮參拜:“臣,高邑縣令潘正,叩見陛下!”
這算怎麽回事兒?
整個高邑縣遭了雪災,其中以侯家莊的災情最為嚴重,而堂堂的高邑縣令卻在災情過後才出現?
劉宏滿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寡人尚未禦級,當不得陛下之稱。”
潘正微微一怔,隨即便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兒。
“陛下,非是臣不來侯家莊救助災民。”
潘正試圖為自己開脫:“雪災的第二天,臣就已經知道侯家莊的百姓受災最為嚴重,可是縣裡人手不足,臣就算把所有人都派來侯家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再加上陛下車駕也在侯家莊附近,故而,臣把高邑縣的人手都派去了縣城周圍,打算找人借些糧食,好歹也要幫著侯家莊的百姓在雪災之後重新修葺房屋。”
劉宏呵的笑了一聲,隨後便將目光投向了劉鯈:“大夫怎麽說?”
劉鯈想到這幾天翻看的帳本,忍不住微微搖頭。
在高邑縣令的治下,曲氏塢堡的規模都他娘的達到一個小城池了,這他娘的還怎麽說?
說高邑縣令瞎?
還是說曲氏塢堡裡的人都是良善人家?
但是!
民間有句諺語:“察見淵中魚者不詳,智料隱匿者有殃”,吳王劉濞使者曾經對漢文帝說過,劉秀在度田的時候也被警告過。
原文出自《列子˙說符》,意思是能看清深潭中的遊魚的,不是吉祥的好事;能探知別人隱私的,定會招禍遭殃,指把聰明智慧用到窺探別人忌諱的暗事上,會招來不吉乃至禍殃。
同樣意思的還有“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你劉宏身為天子,愛惜百姓是對的,但是你要求潘正也和你一樣愛民如子就不一定是對的。
潘正身為高邑縣令,對待高邑縣的某些事情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樣的,你劉宏身為天子,對待百官的某些事情也應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對。
暗自斟酌一番,劉鯈才躬身拜道:“啟奏陛下,臣以為高縣令或許也有難處?”
劉宏呵的笑了一聲:“是啊,高縣令有難處,寡人也不能太過苛責。”
然而正當潘正和劉鯈暗自松了口氣時,劉宏卻又接著說道:“不過,寡人聽說過一句俗語,叫做“縣官不如現管”,不知大夫和潘縣令怎麽看待這句話?”
縣官不如縣管?
這句話一出來,潘正的額頭上當即就冒出了冷汗。
在大漢的民間,縣官指的是皇帝而不是縣令。
在這句俗語中,現管指的不是小吏、宗老、鄉老,而是縣令。
這句俗語的意思就是皇帝(縣官)在地方上的話語權,往往還不如一個縣令(現管)。
那麽問題來了:換做其他時候,其他人,這句話其實沒什麽毛病,因為這就是事實。
而在眼下百姓遭受雪災,而縣令卻姍姍來遲的節骨眼上,由皇帝對一個縣令親口說出這句話,這裡面的問題可就大了。
潘正越想越怕,乾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向著劉宏拜道:“臣,萬死!”
劉鯈同樣也麻爪了。
雖然自己和曹節、董寵和羽林宿衛都已經投到了劉宏的陣營,平日裡也都是口稱“陛下”,但是劉宏眼下還沒有達到雒陽,更沒有完成登基大典,真正的官方身份還是解瀆亭侯。
要是有個膽子肥的,把今天這事兒添油加醋的改編一番然後再傳揚出去,那可就樂呵的很了——解瀆亭侯在尚未登基繼位之前就已皇帝自居,甚至逼迫欺壓高邑縣令,還說出了“縣官不如現管”這樣的誅心之言?
萬幸的是,潘正這個人明顯不是那種膽大包天的狠角色,反而有些膽小怕事,今天這事兒倒也不算太難處理。
心裡暗自打定主意,劉鯈當即微微躬身,向劉宏拜道:“啟奏陛下,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也只是一些鄉野村夫的遊戲之言,倒也不必當真。”
潘正心頭一松,正暗自感激劉鯈替自己說話時,劉鯈卻又接著說道:“不過,潘縣令如今的行為,卻讓這句話有了新的解釋——即便陛下愛民如子, 可是地方官員不愛惜百姓,甚至放任某些地主豪強欺壓百姓,倒還真應了“縣官不如現管”這句俗語。”
潘正當即就傻眼了。
什麽意思?
合著我潘某人放任某些地主豪強欺壓百姓了?
合著我潘某人在百姓受災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借糧還借出毛病來了?
劉宏呵的冷笑一聲,意味深長的說道:“潘縣令,汝且好自為之,請回吧。”
潘正心中一急,叫道:“陛下!”
劉宏卻根本沒有理會潘正,反而直接拂袖而去。
徹底傻眼的潘正癱軟在地,可憐巴巴的望向劉鯈:“大夫,救救下官!”
劉鯈卻微微搖了搖頭:“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百姓受災之時,陛下車駕便在侯家莊附近,而你身為高邑縣令卻沒能第一時間趕來救助百姓,”
“如今災情已過,陛下車駕也即將啟程上雒,而你口中派遣人手去借的糧食卻未見到一粒。”
“你讓我如何救你?”
“更何況,曲氏塢堡堡主與你等暗通曲款的帳簿,已經被曹常侍找到並呈交陛下。”
“如今曲氏塢堡的堡主已經伏法,獨你高縣令未爾?”
劉鯈歎了一聲:“回去吧,陛下不想再看到你,也沒人能救得你了。”
說完之後,劉鯈也轉身離去,不再理會潘正。
在這一刻,什麽不詳、有殃,什麽無魚、無徒之類的說法,已經盡數被劉鯈拋在了腦後。
縣官不如現管,這句話可太踏馬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