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微微一怔,心裡也實在是想不通,段熲征討區區一個先零羌,又怎麽會跟大漢江山的安危扯上關系?
瞧著劉宏滿臉問號的模樣,竇太后微微一笑,說道:“那天子可知,先帝為何要派兵征討西羌?”
劉宏微微搖頭,說道:“朕不知,請母后指點。”
竇太后揮了揮手,吩咐四周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全都退下,然後接著說道:“因為,朝廷沒錢。西羌連年侵擾邊疆,朝廷不得不在羌地布置重兵。也正是因為如此,先帝才會賣官鬻爵,才會派兵征討西羌。”
在聽到西羌連年侵擾,朝廷不得不布置重兵這兩個關鍵詞後,劉宏差不多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
大明因為連虜連年叩關,所以不得不在關寧一帶布置重兵。
大漢因為西羌連年侵擾,所以不得不在羌地布置重兵。
大明因為建虜而催生出關寧集團。
大漢因為西羌而催生出以“耿、竇、馬”等幾大軍功世家以及關西將門集團。
關寧集團有膽子養寇自重,大漢朝的軍功世家和將軍集團也未必就沒有這個膽子。
大明當時收不上來多少賦稅,所以催生出了礦監之類的玩意兒。
大漢同樣也收不上來多少賦稅,所以劉桓直接玩賣官鬻爵那一套。
從這幾點上來看,建虜和西羌帶給大明和大漢的惡果不能說是很像,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竇太后才會說出“事關大漢江山安危”。
瞧著劉宏臉上的神色反覆變幻不定,竇太后又接著說道:“此次段熲征討先零羌,若是得以成功,大漢邊疆起碼能得十年安穩,天子一定要善加利用此次機會。”
劉宏微微躬身,笑著說道:“多謝阿母指點。”
竇太后所謂的“善加利用此次機會”,其實不僅僅是提醒劉宏,要趁著征討西羌之後的十年穩安時間好好收拾朝堂,同樣也是在提醒劉宏,一定要趁著段熲征討先零羌的機會,安排劉宏自己的心腹人手到軍營裡混軍功。
竇太后微微點頭,接著又補充道:“還有追尊和加封之事。按照禮製,你父只能追尊為皇而不能追尊為皇帝,你母也只能加封為貴人而不能為皇后,若是你一定要追尊你父為皇帝,這幾日廷議之時,你便要……”
沒等竇太后把話說完,劉宏便笑著說道:“阿母放心,朕曉得輕重。”
其實在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劉宏也不是沒想過玩大禮議。
畢竟是嘉靖那個老陰幣搞出來的套路,就算不能趁著大禮議的機會掌握住實權,起碼也能看清楚朝堂上的人心向背,更能看清楚朝堂上有幾個是趨炎附勢之徒,有幾個是剛正不阿死守禮儀的君子,有幾個是敢拿皇帝不當幹部的權臣。
可惜的是,竇太后根本就沒給劉宏玩大禮議的機會。
無論是之前派人去高邑,允許劉宏招募五十個良家子,還是後來在長樂宮外等候,讓人給劉宏準備糕點和薑湯,以及在劉宏的三道登基詔書上用印,還有在劉宏決定太傅人選之後才提出疑問,這些都表明竇太后其實無意於攬權。
但是,竇太后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只要劉宏敢玩大禮議,就必須得先背上不孝的罵名。
劉宏當然不肯背上不孝的罵名。
劉宏敢在高邑玩“武裝借糧”,是因為老劉家的天子一向都是以流氓形象示人。
比如說老流氓劉邦曾經往儒生的帽子裡撒尿。
比如完美皇帝劉恆曾經留下“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的童謠。
比如說小野豬劉徹差點兒跟小酒館的老板上演全武行。
說白了,老劉家的天子們乾點兒什麽出格的流氓事兒不算啥,別說民間能接受,就是朝堂上也不會有人當回事兒。
偏偏這個不孝的罵名,是任何人都背不起的。
這已經涉及到了大漢朝的“普世價值”。
最直接的體現,就是大漢朝的皇帝們在掛掉之後都要在諡號後面加上一個“孝”字,比如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孝武皇帝。
真孝還是假孝無所謂,反正得“孝”。
就好像世人都知道石油容易滋生霉菌,但是鷹醬搞事情時卻會借用“冥煮、滋油”為借口一樣, 大漢朝對外用兵,也往往都會以“傳播孝道”為名。
元朔元年春,漢武帝準備對匈奴發動第二次討伐戰爭。戰前,漢武帝劉徹就曾親自撰寫詔書。
“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為務,行詐諸蠻夷,造謀藉兵,數為邊害,故興師遣將,以征厥罪。”
從詔書中可以看出,漢武帝將“匈奴人不孝順”列為討伐匈奴的第一理由,而匈奴人騷擾雙漢邊境反而成了第二理由。
此後在討伐匈奴時,漢朝也屢次指責匈奴人不孝,就像鷹醬指責傻大木不冥煮一樣。
正如同是否冥煮由傻賊鷹說了算一樣,是否夠“孝”,也同樣也是由大漢說了算。
後來等匈奴被揍老實了,大漢朝還命令匈奴質子必須去太學留學,接受最正統的儒學教育,讓他們明白什麽叫作忠孝,希望他們回去之後能向匈奴人宣揚孝道。
就連疑似穿越者王莽同學也曾借“匈奴人不孝順”這一理由,將匈奴單於改名為“孝單於”。
在匈奴語中,“孝”被讀作“若鞮”,所以其後歷代單於的的稱號上總要帶上“若鞮”二字。
所以,類似什麽“武裝借糧”之類的罵名,劉宏背起來是一點兒壓力都沒有,但是“不孝”的罵名,劉宏是連邊兒都不能沾。
暗自琢磨一番後,劉宏乾脆岔開話題,向著竇太后問道:“阿母,朕想要召見段紀明,不知可否?”
竇太后笑著點了點頭:“登基大典已過,你已是大漢天子,你想要召見哪個臣子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