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便知壽數過短,故而每每思及父母,便覺虧欠。唯聯姻一事,方能為父出力,自責之情稍減。本該庸碌此生,卻嫁於你。君以誠待我,多番開解,方得自在。但病痛纏身,恐拖累於你,愧疚之心,無從傾訴。
後遇季懷,憐其孤苦,亦覺王林求學時,也該如他,故而多加照顧。然相處雖多,卻不改初心。不料竟引君多想,將我另嫁。我知君心澄明,況我又時日無多,便順勢而為,但內心惶恐,無法宣之於口。多番相處,仍無法生情。我心匪石,不敢轉也。奈何病重,事事不由自己。
我知君心坦蕩,一切為我,本不想吐露心聲,但多番思慮,仍舊難免自私,將一切告知。這樁樁件件,皆我自願,即使君已知曉,也不必自苦。九娘一生,得父母疼愛,得你護佑,已是幸運之至。我既已去,全無遺憾,唯有一事相求:將我葬於王林處。
九娘拜別,祝君平安順遂。”
李蛟流著淚讀完了信,方覺自己錯了。
回想起九娘入府後的種種,一切都有跡可循。自己卻會錯了意,將她推向別人,方才讓她如此難過。
李蛟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臉上都留了印子,卻仍苦惱不已。
怪自己不解風情,實在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九娘又想的多,生怕拖累自己,本就怯懦,自己卻從未真正認真聽她說什麽。
正在這時,小翠從門縫擠了進來。見他臉上的巴掌印,便出聲寬慰道:“夫人說過,就怕你這樣。您也不必太過自責,事已至此,日子總要過下去。”
李蛟回過神,“季懷如何?”
小翠搖搖頭,“不好,他一直躲在房間裡不出來。”
“算了,由他吧。時辰到了嗎?”
“人基本上齊了,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出了後室,進入前廳,見許多人擠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皇親貴胄家的喪事。這攢動的人群中,李蛟一眼便望見了景墨。
李蛟往前走,兩邊的人硬是心照不宣地讓出一條路來。
到了棺槨前,李蛟敬完了香,回身宣布儀式開始。
一群道士和尚圍著棺槨自己奉著自己的章程,李蛟木然地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出神。
從前李蛟是不信這些的,可是如今,他卻多麽希望這些方外之人能把九娘引到一個好去處。本來道士與和尚總不能在一起,奈何李蛟是尊活財神,多出世的人也都被迫入了世。
“都說這無量觀和萬壽山水火不容,從不肯同時出現,怎麽此時卻聚在一處了?”
“許是看著李大人背後的勢力吧。李大人如今聖眷正濃,誰不想來巴結巴結?你看這堂內的人……”
“只是如今李大人府中出了白事,聖上的大禮恐怕就得另謀他人了。”
“有李大人幫著說一句話,還不是手到擒來!你沒看禮部的人都在往前擠嗎?”
“只是李大人的臉……”
“許是嶽母吧,魏大人夫婦也是可憐……”
李蛟故意攪亂了心緒,不想再聽了。他無力地閉上眼,聽著耳邊和尚的誦經聲,他忽然覺得累極了,連日來的奔波與情緒的起伏,讓他甚至都攪亂了從小就習慣了的平靜。他總以為憑借自己的沉穩豁達,在這朝堂也能了此余生,可誰料勾心鬥角,蠅營狗苟之事不絕於耳,況自己又屢次碰壁,幾次陷入絕境,該如何繼續豁達?
李蛟忽然理解了那些魔教,恣意縱橫,跟隨本心,即使無親無友,最起碼應該很快樂吧!
一下一下的木魚聲捶打著他的心,竟讓他生了心魔。當李蛟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再努力也沒能壓住上湧的氣血,一口鮮血湧出,白色的衣衫頓時紅了一大片,人也暈了過去。
李鏡知道大事不好,未等旁人反應過來便奔到他身邊,起手點穴壓住經脈,一搭脈象,卻已走火入魔。
李鏡大駭,不知如何是好。
正束手無策間,周賢幾步衝上前來,拿出隨身銀針,遍刺周身大穴。
景墨也跟上來,一掌抵在他胸口,暗度真氣。
不多時,李蛟轉醒,眾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李蛟起身作揖,感謝二位搭救:“多謝二位救命之恩。”
二人回禮,景墨道:“李大人還請節哀,夫人已去,再自責也是徒勞。陛下命我前來,便是料到大人如此。”
恐怕關心是假,監視是真。雖如此想,嘴上卻不敢怠慢:“多謝陛下抬愛,有勞二位大人了。”
“陛下還帶來了口諭, 既然儀式已結束,我就宣了。皇城司撫正李蛟聽旨:
李卿驟失愛妻,萬分悲痛,朕亦震驚不已,然朕大禮將至,還望愛卿不辱使命。特擢李蛟為三品禮部典儀,望卿勤勉不輟,為朕解憂。”
李蛟俯身謝恩。景墨上前攙起他,又說道:“陛下還說,有些事是他考慮不周,望你多擔待。”
李蛟強撐著施禮,“下官惶恐。”
又寒暄了幾句,景墨便啟程回宮。李蛟知道他是有意拉攏,可是自己也說不清,是恨他多,還是恨自己多。
眾多官員見這情形也不好留下,便都一一告辭。李蛟聽他們私下議論,說皇上居然不忌諱他府中出了白事,還讓他操辦大禮,可見恩寵深厚,李蛟不置可否,甚至有些覺得,他可能是真的欣賞自己,否則易地而處,自己早將對方除之而後快了。
李鏡一把拉著出神的李蛟回了房間,吼道:“你想什麽呢?你剛才差點就死了!”
李蛟搖搖頭,覺得他少年心性,終究衝動莽撞,理解不了自己。
“沒什麽,一時傷心。”
“傷心?你可知你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差點毀於一旦!”
李蛟笑笑,“武功?這朝堂上也沒有幾個會武功的,不也一樣活的好好的?”
李鏡憋了半天,可是卻實在不會安慰人,也只能說:“九娘死了,大家都很難過,你實在不必這樣。”
李蛟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只是……”
李蛟實在說不出口,這時,一個聲音傳來:“他只是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