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小吉祥從東路院趕到趙姨娘院子,正巧趕上要出門的趙姨娘,小吉祥一蹦一跳,湊前去笑著打招呼。
“今兒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可是你們三爺有個什麽大礙?”
趙姨娘在門口早早就看到從遠處一蹦一跳往院子裡趕來的小吉祥,起初她還覺得是賈環的身子又不太行了,可看小吉祥那樣子又覺得不太像,於是便在門口駐足,待小吉祥到了跟前才開口問道。
“三爺好著呢,剛剛路過東路院那邊,碰見了琮三爺,三爺跟琮三爺一起去了,便叫我先回來呢。”
小吉祥眨著大眼睛,滿臉笑意回答道,顯然是因為能早早回來玩耍很是開心。
“那就好,太太那邊還要我去伺候著,你自個去玩吧。”
說完便是往太太王夫人的院子裡趕去。
在這封建社會中,小妾的地位低的令人發指,不論是在男人的眼中,還是在正房夫人的眼中,侍妾實際上也就比奴仆、仆人的地位高一點。
雖說趙姨娘作為賈政的愛妾,生下一兒一女,極受賈政的疼愛。但作為小妾,天然就被正妻壓製,每日王夫人吃飯時還是要到那邊伺候著。
王夫人院子處屋內,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gǔ)——觚內插著時鮮花卉,並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
此時王夫人端坐於席,動作從容不迫,拿著一碗荷葉蓮花羹,正用銀杓吃用著,飯桌上琳琅滿目,可謂是珍饈百味。
旁邊趙姨娘和周姨娘站在一旁,幾乎算得上是罰站。
周姨娘和趙姨娘一樣,同屬於賈政的小妾,但於趙姨娘不同的是,周姨娘並未給賈政帶來一男半女,平日裡行事在賈府極為低調。
原本按禮法來說,兩位姨娘應該站在飯桌旁,一起伺候王夫人吃用。但顯然,此時王夫人看這兩位並不順眼,便讓其在一旁站著,以免湊得太近影響了食欲。
“聽鳳丫頭說昨日裡環哥兒身子不太利索,現在可好些了?”
王夫人放下手裡的銀邊瓷碗,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畢竟是府裡的當家太太,平日裡所作所為得要顯得大度,彰顯出一副孝敬長輩,關愛小輩的慈悲模樣。加上在她看來這會小賈環這會早已沒了威脅,所以表面上的關心還是可以做一做的。
“昨日平兒姑娘給幫忙請了郎中,這會已經大好了。”
趙姨娘忙聲回答道。
“那就行,身子利索些就去族學讀書吧,別一天天的在院子裡晃悠,你這個做姨娘的也用點心伺候著,環哥兒好歹也是賈府裡的主子,可容不得你們怠慢!”
“行了,這邊沒什麽事了,且下去吧!”
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接過旁邊丫鬟遞過來的茶,漱了漱口,這才慢悠悠開口道。
“是。”
趙、周兩位姨娘應聲回道,說完便行禮轉身離開了王夫人的院子。
趙姨娘走在路上,心中暗暗腹誹,誰一天天在院子裡晃悠了,自家兒子可是早早就去了族學,論瞎玩胡鬧,誰也比不上您家那位啊!
雖說以趙姨娘的見識,並不覺得讀書有什麽大用,但自家老爺賈政卻是個喜歡愛讀書的。
在她看來,賈環要是能好好讀書,壓那賈寶玉一頭,必定能得到賈政的喜愛,自己這邊再加把勁吹吹枕邊風,還怕自家孩兒以後沒了個指望嗎?
想到此處,不僅又想到了賈環,自昨日賈環“大病”一場,病好了之後換了個人似的,不再像之前那樣動輒和她吵嘴掐架,而是對她關心有加,極為地恭敬。
更重要的是,今日賈環竟然開口叫她“娘”。
賈環從小到大,都是喊她“姨娘”,生怕開口叫娘被哪個丫鬟婆子聽去,給王夫人告狀。
盡管趙姨娘不太在意,畢竟賈環叫她姨娘已經十來年了,早已經習慣。但今早那聲“娘”卻還是讓她喜不自禁,平日裡早就因為在王夫人那罰了站而心情煩悶,這會卻早就被她下意識地給遺忘了。
正美美的想著,卻是沒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拐了個彎,往賈政的書房夢坡齋去。
今日賈政休沐回家,這會子不是內院休息就是在書房和他的清客相公們閑聊。昨日賈環病了,正要去找賈政,卻被王熙鳳告知賈政這幾日在衙門,如今賈政回家了,自然是想要告訴賈政。
走著走著,卻突然臉色一冷,只見對面迎面走來一群人,此時鶯鶯燕燕,嬉笑打鬧,正往趙姨娘這邊走來,後面跟著幾個丫鬟婆子。
賈家兩府共有四位姑娘,分別是賈政與王夫人的嫡女,賈元春;賈赦的庶女,賈迎春;賈政和趙姨娘的庶女,賈探春;賈敬的嫡女,賈惜春。
為首的,正是賈迎春和賈探春,後面跟著年齡稍小一點的賈惜春。
而此時三春也看到了趙姨娘,頓時都愣了一下,原本還嬉笑玩鬧,這會卻都是沉默了下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和趙姨娘打聲招呼,畢竟是賈政的愛妾,也算得上是長輩。
趙姨娘卻是快步從旁邊走過,隻當沒看到這麽大一群人,經過人群時還冷冷地“哼”了一聲,接著便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是在表達自己對親生女兒賈探春的不滿了。
昨日賈環情況這麽嚴重,也不見她來院子裡探望一二,賈迎春和賈惜春還好,和賈環關系不算很親密,不知道情況,不來探望一二,趙姨娘也沒什麽可說的。
但賈探春卻是不行。
她就算是從小由王夫人帶大的,和她這個做姨娘的不親,可她還是賈環的親生姐姐罷?自己同胞弟弟都那樣了,也不見她關心探望,他寶玉的生辰宴是重要,可就算是忙活一整天,派個丫鬟果然問候一二也做不到?
要知道,三春住的地方和趙姨娘的那邊,中間不過隔了一個院子。昨日趙姨娘那邊都快鬧翻天了,要說她們聽不到那是不可能的。
對比下來,雖然說有同病相憐的緣故,倒顯得東路院的賈琮才是賈環的親生兄弟姊妹了,都是在自己兄弟裡排第三,就連稱呼也很是相像:一個是環三爺,一個是琮三爺。
還呆愣在原地的眾人看著遠去的趙姨娘,頗有些尷尬。
“姨娘這會剛從太太那裡出來,可能心情不太利索吧。”
賈探春為避免眾人覺得尷尬,打破僵局,率先開口道。
而她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則是引來了賈迎春和賈惜春訝異的目光,身後的婆子丫鬟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怎麽了,我說的哪裡不對嗎?”
賈探春心思敏捷,一眼就看出眾人神色各異,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問道。
“三姐姐不知道嗎?昨日姨娘院子裡可熱鬧了。”
先回應的是年齡最小的賈惜春,此時賈惜春身穿淺金紋樣鑲邊淡肉粉色暗紋大襖,梳著簡單的麻花辮,脆生生開口道。
賈府的規矩裡,少爺們按照所在的那一房按年齡排序,二姑娘們則是不管哪一房,放在一起按年齡排序的。
賈赦那一房的排序按順序分別是賈瑚,賈鏈和賈琮。
賈政這一房則是賈珠,賈寶玉,賈環。
姑娘們則是:賈元春,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
“可是跟哪個丫鬟婆子吵起來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麽事情?”
聽到小惜春的話,賈探春心中松了口氣,還以為是趙姨娘又因為什麽小事鬧起來了。
顯然,以前趙姨娘沒少做這種事。
“三姑娘,聽說昨日環三爺得了重病,請的郎中連診金都沒收就走了。”
身後幾個丫鬟婆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迎春的大丫鬟司琪硬著頭皮開口。
探春聞言臉色微變,迎春惜春也是面露擔憂之色,雖說關系不算太親密,平日裡也沒怎麽往來,但畢竟是自家兄弟。
“環三弟得了病,我們還是去看望一下吧,學堂這邊請個假便是。”
沉默片刻,賈迎春開口道。
探春、惜春自然是無可厚非,反正學堂教的不過是些琴棋書畫,女紅什麽的,少去一天也無關緊要。
紅樓夢中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時,賈母曾這樣吩咐姑娘們:“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
可見在賈府,姑娘們也是要去學堂的,不過與族學那邊不同,這邊姑娘們多是教一些閨閣禮儀,女戒女紅什麽的。
“哎呦我的二姑娘,剛剛姨娘從這兒走過時雖沒什麽好臉色,但也不見什麽難過,估計是沒什麽大礙了,我聽東路院那邊的嬤嬤說,今早還看到環三爺跟琮三爺一起去族學那邊了呢!”
說話的是迎春的奶娘,王嬤嬤。
要說這王嬤嬤也不是個好的,愛吃酒,好賭博,經常輸了錢就偷偷去拿迎春的首飾出去發賣換錢。
偏偏迎春還是個性子柔軟的,對上這樣幾乎是滾刀肉的王婆子可謂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拿她沒辦法。
王嬤嬤這樣說也沒按什麽好心,原來前幾日這婆子和其他幾個婆子丫鬟賭輸了錢,又嘴饞想吃酒,便又偷偷拿了迎春一根黃葉蝴蝶玉簪去典當行換錢。
後來才知道這玉簪是賈母賞給迎春的,平日裡小偷小摸慣了,這會子偷了賈母賞賜的首飾,正是心虛的時候。
姑娘們沒去學堂,那邊必然會請人去老太太那兒告知,到時候還得請姑娘們過去相問,萬一見著迎春,問起來露了破綻可就不好了。
三春聞言也覺得有道理,卻是沒有察覺到王婆子的心虛,便商量著等學堂下學了再一起去看望賈環,說完便去王夫人那請了安,一起往學堂去了。
賈府有個規矩叫晨昏定省,即做小輩的早上要去向長輩問安,晚上要服侍長輩就寢。
不管是三春,還是賈環寶玉,平日裡都得去王夫人那邊請安問好。族學這邊上課稍早,賈母特許可以下了學再來請安,而女學這邊則是在上學之前就得向長輩請安問好。
……
族學這邊,賈代儒剛走出學堂內屋沒多久,整個屋子便重新恢復到了原先的喧鬧嘈雜。
賈瑞連聲吆喝示意安靜,可惜效果甚微,見此情景賈瑞也不再堅持,也低下頭跟他旁邊幾個學生聊了起來。
賈環原本想要早點離開學堂,想法子出府,看看外邊的書店,此時學堂雖說已不再上課,都聚成一個個小團體,三五個人閑聊著,但好像還沒有下學的意思。
賈蘭此時坐在前排,小手有些吃力地捧著《大學》,跟著旁邊幾個勤學的一起大聲朗讀。
再看賈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趴在桌子上睡得真香。賈環心中古怪,這熟悉的場景只能說跟他前世上課睡覺時一模一樣。
心裡默默地給賈蘭點了個讚,賈環閑來無事,便走到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墨塊,抽出幾張宣紙,自己磨了墨,開始奮筆疾書,照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開始練字。
賈環穿越而來,不太了解這個世界的科舉規則,但有一點他可以非常確定的是,但凡能夠在科舉榜上有名者,沒一個是字寫得醜的。
就算是後世的考試,能練有一手好字,也能夠大大的提高自己的卷面分。
所以,練上一手好字也是極為重要的。
沒多久,就已經寫滿了一整頁,賈環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這副身體還是太弱了些,這才練了一頁字就已經有點受不了。
賈環休息片刻,喝了杯杏仁茶,這才往手上的字貼看去。
滿滿寫的一大頁,雖然看上去還略顯稚嫩,歪歪扭扭,但還是不難看出字體方正、光潔、等大,風格秀潤華美,正雅圓融,正是大名鼎鼎的“館閣體”。
館閣體,是科舉制度而形成考場通用字體,在前世,明代稱“台閣體”,清代改稱“館閣體”。明永樂時,翰林院侍講學士沈度,就是用的館閣體,深受成祖朱棣賞識,因而名重朝野,乃至片紙千金,上有好,下必甚焉,士子爭相仿效,遂成標準書體。
休息片刻正想要開始第二頁,卻聽見賈瑞的吆喝聲,示意眾人安靜,與剛剛不同的是,這會卻是立竿見影,學堂沒多久就安靜了下來。
抬頭看去,卻見賈瑞此時已經走到了看看賈代儒的小講桌上,左手拿書,右手拎著一把漆黑色木戒尺。
賈瑞正想開口,卻聽見前排幾個勤學的壯著膽子開口問賈瑞書中的注解,向他求教,賈環頓時來了精神,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然而卻聽到賈瑞用戒尺敲了敲小講桌,聲音極為不耐煩地開口道: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跟著我讀!”
說完便是搖頭晃腦帶著學生們朗讀起《大學》來。
前排幾個學生雖不滿,但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跟著一起。一時間,書聲渺渺,眾人也跟著搖頭晃腦,有種莫名的喜感。
沒過多久,卻見賈代儒從門口處走了進來,看到這場景,似乎很是欣慰。
賈環翻了個白眼,剛剛還納悶這賈瑞怎麽突然就帶人讀起書來,原來是早已知曉這會子賈代儒會殺個回馬槍,做起了表面工作,心中已徹底斷絕從這學堂學到真東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