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達官貴人大都住在姑蘇驛,所以知縣的轎子進姑蘇驛,大概是很合理的吧。
然後馮知縣的轎子又進了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貞所住的院落。
南京刑部右侍郎也算是部院大臣,所以一個知縣拜見過境部院大臣,在官場禮節中大概也是很合理的吧。
王侍郎百忙之中接見了馮知縣,在場沒有其他外人,只有次子王士驌在旁邊跟著陪見。
在閑談時,王侍郎隨口問道:“聽說馮令尹即將卸任?”
馮知縣答話說:“勞煩少司寇掛念,下官這吳縣知縣到五月便任滿。”
王侍郎又說:“待我修書一封,等你進京敘職時,替我送到王荊石相公處,可也?”
荊石是大學士王錫爵的號,尊稱一聲王荊石相公。
王錫爵與王世貞都是太倉人,雖然兩個王家並不是一回事,但兩人關系也是非常親密的。
聽到有機會給大學士王錫爵送信,馮知縣立刻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就是眼前的這位王侍郎,正在出價碼收買自己。說是讓自己送信,其實是向王錫爵推薦自己!
馮知縣並沒什麽特別過硬的背景關系,如果在進京謀求新官職的關鍵時刻,能去大學士王錫爵家裡混個臉面,那當然再好不過。
馮知縣稍加思索後,便答道:“送信乃舉手之勞爾,願為少司寇效力。”
王侍郎對馮知縣的態度很滿意,然後和顏悅色的回應說:
“吳縣甚好,只是縣衙裡有壞人啊,屢次誹謗我於人前,叫我在蘇州難安於席。”
這也在馮知縣意料中,開出的價碼之後,一般肯定就是提條件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沒必要說得太露骨,一切盡在不言中。
送走了馮知縣後,王士驌對王侍郎說:“父親這樣手段,若傳了出去,只怕要名聲受累了。”
文壇的事情,直接用權力來解決,肯定是要遭到非議的。
王侍郎世貞淡淡的說:“等那姓林的遭受衙門毒打後,我再大度的助他脫離苦海。
到時誰又能說我的不是?相反,人人都要讚美我高風亮節!
就是林泰來本人,到時也不能再觸犯我,否則就是忘恩負義!”
王士驌:“.”
薑還是老的辣,自己與文壇盟主之間差了十八條街。
此後又聽到王侍郎自嘲道:“你看我這身體,還能支撐幾年?
等我死了,自然就人死為大了,些許齷齪亦會為尊者諱,埋沒在塵土中。”
隨即王侍郎想起什麽,又對次子問道:“讓你去追查暗處興風作浪之人,挖出來了麽?”
王士驌答道:“全無線索,莫非沒有幕後黑手?”
本來表面淡定的王侍郎突然暴怒了,拍案喝道:“不可能!怎麽可能沒有幕後黑手!
蘇州城流行的各種羞辱我和複古派的熱議,絕非憑空而生,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操縱輿情!”
王士驌和年輕人打交道比較多,他很想對父親問一句: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士林厭煩複古派宗門久矣,所以自發的喜歡傳播父親以及複古派的黑材料?甚至對捏造都喜聞樂見?”
但王士驌卻不敢對父親實話實說,就好比面對晚年的唐玄宗、齊桓公,進諫又有什麽用?
此時已經回到縣衙的馮知縣,稍微糾結和動搖了一小會兒。
那位王侍郎所說的“縣衙裡有壞人”,明顯是林姓糧科書手。
從君臣倫理上說,幾乎單槍匹馬搞來一千兩稅銀填補欠稅的林書手,屬於馮知縣的功臣。
幫外人對付功臣屬實有點不厚道,也會讓縣衙裡的其他人寒心。
但自己馬上都要離任走人了,還管縣衙其他人怎麽看待自己?以及寒心不寒心?
為了個人前途,也只能不得已的違心了!
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馮知縣做完了心理建設,對值堂衙役下令道:“傳林泰來上堂!”
林泰來平常又不在縣衙裡辦公,所以衙役只能跑出去找人。
半個多時辰後,被召喚的林泰來進了縣衙公堂,對馮知縣行禮道:
“在下正在管區內積極催討欠稅,不想承蒙大老爺召見,不知有何事吩咐?”
馮知縣質問道:“昨日求志園雅集,為何伱請了郭縣丞,而沒有請本官?”
對這種問題,算無遺策的林教授早有準備,連忙答道:
“好教大老爺得知,雅集地方在求志園,屬於長洲縣縣境內。
而大老爺身為吳縣正堂知縣,威風大,出境動靜也大,實在容易落人口實。
更何況大老爺與長洲縣剛吵過,轉眼又跨境去了長洲縣,臉面上也過不去,也容易被宵小攻訐。
相較之下,還是左堂二老爺行動更便利些,非議也更小。”
林教授這番解釋,堪稱合情合理,又暗中抬舉了一番知縣的正堂官身份,完全沒毛病。
但馮知縣卻大怒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見本官即將離任,起了輕慢之心,是以故意敷衍!
但那縣丞還能在任兩年,所以你又緊著去巴結他!
看你所作所為,真真是目無官長,肆意妄為!”
林泰來:“???”
臥槽啊!真踏馬的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天日昭昭!莫須有!
還有,你這縣尊難道是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
隨後林教授立刻反應過來,這肯定是有人玩不起,出陰招了!
又聽到馮知縣喝道:“連大小都分不清,你這個糧科書手也不用做了!
去年本縣鬧了澇災,今年正要提前修補河堤!
眼下河工缺人,uukanshu 就征你去做個力役,也算是發揚你體壯的特長。
無論當糧科書手還是做河堤力役,都是為官府效力,你好自為之!”
這就是正堂父母官的權力,縣中事務,可一言而決!
林泰來歎口氣,對馮知縣道:“縣尊能向住在姑蘇驛裡的那位貴人轉告一句話麽?
文壇的事情,最好就在文壇范圍內解決,把鬥爭升級或者擴大化並不好,他玩不起的!”
馮知縣:“.”
你林泰來被人尊稱了幾聲今布,就飄成這樣了?
規則本身就是上位者定下的,談何玩不起?你又有什麽籌碼來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