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前後變臉的速度極快,被處罰之前和接受處罰之後的嘴臉完全像是兩個人。
對此鄭國舅根本反應過不過來,此後又聽到林泰來像是發表宣言一樣說:
“這次我有失去功名的危險,都是你們鄭家害的!我與你們鄭家這個仇,算是又結下了!”
從邏輯上來說,這話倒也沒錯,功名是一個士人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如果丟失了功名絕對是深仇大恨。
林大官人雖然順手給沈尚書抹了一把黑灰,但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主要目的,那就是再和鄭家結個仇。
“不是,你.”鄭國舅終於開口了,但他才說了個開頭,林泰來轉身就走了!
說完就走,打完就溜,乾脆利落,完全不拖泥帶水
鄭府的門子看了看林大官人的身板,感覺自己沒有強行攔人離開的義務。
潘禦史從鄭府追著出來,下意識的問道:“你要去哪裡?”
林大官人隨口答道:“當然是去申府了,畢竟沈尚書都要剝奪我的功名了,我找首輔走個過場。”
“走個.過場?”小潘禦史一時沒理解。
林大官人稍稍解釋了一句:“就是走個請求首輔幫忙的過場。”
潘禦史二十多歲,第一次聽到把“請人幫忙”和“走個過場”連在一起的語法。
他又問道:“那我還要做什麽?”
林大官人語重心長的說:“你不用再做什麽了,你已經成名了!現在是你享受榮耀的時間,不信你就回都察院轉轉!”
這麽容易的嗎?小潘禦史與林泰來分別後,沒有回西城察院,他轉了個彎,去了都察院本部。
都察院裡的禦史如果滿編的話,要有上百個之多,但平常不一定都在都察院辦公,有很多外派了差遣的。
而那些外派差遣的禦史要回都察院接受考察,稱之為回道,大概因為禦史分為十三道的原因。
臨近年底,回道的禦史非常多,所以現在都察院裡面比平常要熱鬧。
兩天后潘禦史踏進都察院大門時,就感到似乎大部分人都在注目自己。而且還有一些平常並不熟的同事,熱情主動的與自己打招呼。
在潘禦史印象裡,這是那些明星禦史才有的待遇。
畢竟上百名禦史不可能人人出眾,多數還是平庸人物,只有那些刷出了聲望的才能稱得上明星禦史。
比如能讓天子破防,然後被打幾十廷杖的那種禦史;又比如能激怒大臣,然後遭到打擊報復的禦史。
近些年來,禦史這個群體的風氣和其他官員不太一樣,追求就是刷聲望。
潘禦史正想著時,又看到有個萬歷十一年的進士同年跑了過來,興奮的低聲道:“伱成名了!你成名了!”
“有這麽誇張嗎?”潘禦史故作淡定的說。
那同年又道:“被你彈劾的禮部沈尚書,他上疏認錯,被罰一年俸祿!
還有那惡霸林泰來,素來橫行無忌,無人可製,這次也被你緝拿罰罪!
能同時讓沈尚書和林泰來受罰,舍你其誰!在衙門公務逐漸停擺的年底,你就是那顆最醒目的星!”
沈尚書號稱清流領袖、內閣之下實質意義上第一人,林泰來號稱首輔頭號打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但能同時按住這樣兩個人認錯受罰,刷到的聲望值大概僅次於挨廷杖了。
潘禦史很謙遜的說:“我只是在其位謀其事罷了。”
那同年迫不及待的請教:“你這次的操作實在精妙,能把思路給我仔細講解麽?今晚我做東!”
潘禦史恍恍惚惚,他能有什麽思路啊?
就是那天被心目中的偶像沈尚書拒絕後,維護律法尊嚴的一腔熱血涼透了。
然後迷茫到不知如何是好,就按照林某人的指示一步一步辦事了。
還有,那位姓林的說,這次只是什麽政治谘詢服務的體驗版,如果感覺不錯,以後歡迎長久合作。
與潘禦史分別後的林大官人確實去了申府,這次他沒有不拘小節,老老實實的在門房等候申首輔下班回家。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林泰來對申首輔說:“如果沈尚書真的上疏奏請剝奪我功名,還望閣老在內閣否決。”
他隻想虛晃一槍,給自己製造個與鄭家結仇的借口,可別弄假成真就搞笑了。
申首輔不滿的說:“先前說過,你與鄭家結仇,須得拖我下水,為何這次沒有帶上我?”
林泰來無可奈何的說:“這次事情的起因實在太小了,我竭盡全力才把事情做大了,實在無力拉閣老下水。”
申時行又提醒說:“這次沈鯉又被你抹黑了,我會幫你壓住他。但在會試之前,你不要再刺激沈鯉了,免得生出變故。
切記!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科舉,不要多生枝節!”
主要是申首輔也心累了,他隻想輕輕松松過個年,不想大過年的還要不停的為林泰來善後。
林泰來裝著受教的時候,申用懋申大爺也從外面回來了。
“懋大爺不在家侍奉父親,去了哪裡遊玩?”林泰來趕緊招呼說。
申用懋沒搭理林泰來,直接對父親稟報說:“方才去拜訪了閔齡,招攬失敗,他不想來申府當門客!”
最近幾十年的宰相有個習慣,都喜好招攬一個山人名士為門客。
例如袁煒招攬了王稚登,徐玠招攬了沈明臣,李春芳招攬徐文長鬧掰了後,又招攬了王叔承。
大概這也是王稚登、沈明臣、王叔承號稱當今天下三大布衣詩人的由來。
受這種風氣影響,申首輔也想招攬一個名士裝點門面,最近聽說名士閔齡正在京師,就讓好大兒去試探下對方的口風。
申用懋抱怨說:“那閔齡聽說是申府招攬他為門客,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而且非常堅決。”
申首輔愕然道:“何至於此?”
他這個首輔雖然作為不大,但名聲沒有這麽差吧?
申用懋解釋說:“他說申府已經有林泰來這樣打遍南北無敵手的門客了,他沒有這個本事與林泰來並稱。”
申首輔神情複雜,看了眼經常打著申府旗號行事的林泰來,也許申府的名聲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好?
“啊哈哈哈.”林大官人打個哈哈說:“家裡還有人在等,晚生先告辭了。”
如果按照遊戲任務的模式列個清單,與鄭家結仇這項任務,林泰來算是完成了。
那麽在目前還需要做的主線任務就是兩條,一條是宴請各省士子,大范圍的混個好口碑。
第二條就是參加顧憲成講學,當眾展示自己在經學方面的才華。
當然這兩條任務都是一個目的,那就是盡可能減少中進士後的非議,算是提前進行輿情準備。
這天晚上在教坊司胡同,林大官人與十幾位浙江考生實現了吳越和解,總耗資高達一百多兩,相當於十個普通人的年收入。
次日周應秋到林府,與林泰來總結經驗。
“胡同裡的酒水飲食太昂貴了,如果連請十幾次客,就很不劃算。
不如租一個固定場合,讓附近酒樓提供酒水飲食,然後請美人到場就行了。”
林泰來問道:“你有合適地方麽?”
周應秋便答道:“在東城看準了一處宅院,主堂足足有五間寬,非常適合宴飲,另有二十余間房作為他用。租金每月二兩,三個月也不過六兩。”
京城這地方,房屋年租金基本上相當於房屋價格的十分之一。房價二百多的宅院,年租金就是二十多兩,月租金二兩。
“還是有個固定場所好,你看準了就行。”林大官人同意了。
就在這時,忽然門子跑了過來,稟報說:“巡捕營官軍在東城燈市胡同附近發現了顧憲成的蹤跡,疑似安排講學之事!”
聽到這個線索,林大官人立刻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衝。
難怪這幾日在西城不見蹤跡,沒想到顧憲成跑到了東城!
左右護法張文張武以及周應秋等人,紛紛跟上。
時值隆冬,天氣嚴寒,彤雲密布。
一行人從西城殺向東城,才走到棋盤街,忽然雪花在朔風中大片大片的撒了下來。
在風雪中感到跋涉艱難,右護法張武忍不住說:“天寒地凍,尚不用兵,豈宜遠見無益之人乎?不如打道回府,以避風雪。”
林大官人冷哼道:“吾正欲使他人知我經學才華,如爾等怕冷,可先回去。”
張武不服氣的答道:“死且不怕,豈怕冷乎?但恐坐館空勞神思。”
林大官人叱道:“別廢話,隻管隨我同去!”
在風雪交加的日子裡,一行人好不容易來到東城。
林泰來想起了上次撲空的遭遇,這次就多長了個心眼,並沒有直接前往線索地點。
而是在附近找了個茶鋪歇腳,然後他環視了一圈手下們,只見個個彪悍凶惡,十分不堪使用。
於是林泰來只能對周應秋說:“勞煩你獨自去打探情況,不要驚動了他們。”
周應秋是讀書人模樣,前去冒充聽講的人,應該不至於打草驚蛇。
而且周應秋老家金壇縣,與無錫縣同屬常州府,假冒顧憲成崇拜者也說得過去。
周應秋領命前去偵察,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對林泰來說:“那顧憲成已經走了。”
林大官人頓時大失所望,難道第二次也撲空了?一路頂風冒雪都白吃苦了?
顧憲成今年只差最後一次講學了,如果今天趕不上,年前就沒希望參加了。
而後周應秋又說:“我與留在那裡的士子攀談了幾句,其實顧憲成今日只是來勘察地方,並非正式講學。
有可能三天內,顧憲成就會在這裡講學,再晚就快過年了。”
“甚好!”林大官人轉憂為喜,“還有希望!”
隨即又道:“如果從西城過來,只怕趕不及。所以為了快速響應,必須要在東城守候了。”
“把我所說的那處院落租下來?”周應秋問道。
林泰來毫不猶豫的說:“租!立刻就入住!”
這場雪下了一天才停下來,林大官人帶著手下們在新租的東城宅院裡,點著火爐子,一邊大口吃肉喝酒,一邊賞雪。
由於生怕錯過講學,連睡覺都是和衣而臥。
又為了不驚動顧憲成,林大官人沒有親自去偵察,也沒有讓手下們出動,而是請巡捕營官軍們繼續注意。
又過了一日,巡邏的官軍送了消息過來,說是從午前開始,陸陸續續有一些讀書人走進了先前周應秋偵察過的那處院落,顧憲成也出現了。
機不可失!已經蟄伏了兩三日的林大官人又找到了猛獸捕獵的感覺。 uukanshu
但林大官人也知道,對方警惕性超強,甚至還可能在胡同口布置專人放哨,所以還不能掉以輕心,最後他制定了一個三步計劃。
第一步,讓巡邏官軍突然動手,將胡同口的人全部拿下。那些胡同口放哨的人,應該對常見的巡邏官軍沒有警惕心。
第二步,拔掉“哨兵”後,讓自己的手下兵分兩路,分別堵在前門和後門的外面,不許放人出去。
第三步,林大官人從側面翻越牆頭,在不驚動大門門子的前提下,進入院落內部,並參加講學。
這個計劃進行的很順利,林大官人也順利的翻過了牆頭。
這個院落格局與林大官人租下的那座宅院很像,都有一座佔地不小的功能性主堂,既適合宴會,也適合聚集講學。
或許是因為天寒地凍的緣故,沒有仆役在院子裡侍立,可能都躲在廂房、耳房裡面取暖。
於是林大官人從側牆翻過牆頭後,貼著牆根走向主堂,盡可能避免進入各房視角。
當他走到主堂台階下時,竟然還沒有人發現這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也許有人看到了,但下意識的以為是誰家的護衛。
這時候,林大官人隱隱約約都能聽到堂中的講課聲音了。
於是林大官人不再鬼鬼祟祟,一個箭步竄上了月台,然後一腳踢開了堂門。
伴隨著門板的“咣當”巨響,林大官人同時大喝道:
“查案!全部不許動!前後門已經被堵住,誰也跑不了!”
眼神迅速掃視了一圈後,看到主座上的顧憲成,林大官人終於放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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