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兒覺得很委屈,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三娘子。
這些年,但凡有三娘子出現的地方,總免不了被人背後議論‘歹毒’,茹兒不小心聽到的次數已不知凡幾。
每當茹兒因此生氣時,三娘子總會面露不屑道:“任那些懶漢閑婆胡亂嚼舌,也不少咱身上一塊肉,和他們計較個甚?”
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似的。
但茹兒知道,三娘子不是不在意,只是沒辦法.......世人眾口鑠金,難不成能堵上這天下悠悠之口麽?
胡椅上,蔡嫿雙手持報,一目十行快速瀏覽了頭條號外。
妖冶瓜子臉上一片淡然,但捏著報紙的纖纖素指卻因過於用力,關節發白。
少傾,蔡嫿看完隨手棄了報紙,望著還在啜泣的茹兒,忽然嫣然一笑,“我還當是天塌了,原來......只是此等小事.......”
口吻輕松,笑容隨意,似乎這報紙上的事對她來說當真無足輕重一般。
可狐媚臉蛋上的笑容尚未消失,一行清淚卻毫無征兆的淌出了眼角、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蔡嫿趕忙仰臉,像是要維持傲嬌人設、又像是以此便能止住眼淚似的。
可那惱人眼淚,卻愈發洶湧了。
坐在一旁的尤氏見狀,無聲歎了一回,伸手握住了蔡嫿的手。
“嘻嘻,二嫂,你方才不是問我‘陳都頭到底有甚好’麽?”蔡嫿笑靨和淚,拎起那張報紙揚了揚,道:“我這小冤家便是這般好......”
尤氏並不知悉許多內幕,但蔡嫿知曉的不少.......至少她知道,陳初主導的這次捕殺玉泉山匪人行動,原本計劃不做聲張,以免惹來其他麻煩。
現下,他卻又大張旗鼓.......
讓他改變主意的原因,自然是無意中得知了李寡婦一事,直白說,隻為幫蔡嫿洗刷冤屈。
這麽做,應會帶來一些後遺症,站在‘成就大事’的角度看,似乎有些不值當。
可陳初偏就這麽做了.......
“嘻嘻,小冤家,不枉我把己身托付與你。”
頭條號外的消息已在蕙質蘭心傳開,經常在此相聚敘話的各家夫人紛紛裝作無意路過似的,往蔡嫿所在的這間小廳勾頭張望一番。
“茹兒,打些清水,幫我梳妝。”
“嫿兒,此時梳妝?要外出麽?”尤氏奇怪道。
“嗯,去縣衙一趟。”
.......
縣衙後堂。
“咳咳~三哥的意思是說,若走正常流程,需待秋後方能問斬?”
想拿樊毅等人來場公審大會的陳初問道。
“是啊。《禮記·月令》中有載: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
陳景彥掉起了書袋。
秋後問斬除了受當下講究的‘天人合一’影響外,還有一層深意,便是給各級官員覆核、操作的時間。
“有沒有辦法快些?咳咳.....”陳初可等不到秋天。
陳景彥尚未回答,一直耷著眼皮的蔡源卻道:“阜昌四年,唐州府倒有‘決不待時’的先例。”
“決不待時?”
“嗯,便是那等窮凶極惡、罪責重大的犯人緝拿歸案後,可不用等到秋後,當捕既斬!”
蔡源細細給陳初解釋了起來。
陳初聽明白後,又看向了陳景彥。
若想把樊毅殺李寡婦三口一案辦成鐵案,正常流程自然要走,這便需要陳景彥的配合。
“那好吧,待會本官把凶徒樊毅等人近年來所犯累累罪行匯總整理一番,報與上官,請求即刻梟首......”
在陳初和蔡源的注視下,陳景彥緩緩道。
午時二刻。
幾人步出後堂。
蔡源和陳初故意落後幾步,低聲交談。
今日之事,雙方目的一致,方才在堂內打了一個小小配合。
合作蠻愉快.......
“病了便在家歇著!莫要以為年輕逞強,以免落下病根。”說完了正事,一臉嚴肅的蔡源以長輩姿態道。
“是,小侄省得。咳咳......”
片刻後,四人聯袂出了縣衙。
卻見一身紅衣的蔡嫿俏生生立在縣衙門外,唇角噙笑,眉目含情。
蔡源當即在台階上站定,雙手後背,擺出了老父威嚴。
自去年蔡嫿被趕出家門,這是父女倆第一次相遇,蔡源等待女兒主動上前與他見禮。
陳初已走下了台階,有些奇怪蔡嫿怎麽在這。
不待陳初問出口,卻見蔡嫿邁開大長腿,幾步走到了身前,接著......輕舒藕臂一把攬住脖子,繼而縱身一躍,騎腰抱住了情郎......
“.......”
“!”
“謔!”
“嘖嘖嘖.......”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人來人往的衙前街,路過的老學究一邊痛心疾首一邊看的目不轉睛。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
蔡嫿像隻樹袋熊似的掛在陳初身上,雙臂纏脖、雙腿騎腰,口槍舌戰,鬥的不亦樂乎。
一路跟過來的尤氏,難為情的移開了視線......這這這,我這小姑子也太敢愛敢恨了吧!
還等在台階上的蔡源,便是心裡已默認了兩人的關系,依然氣的須發聳動、拂袖而去......
.......
午時末。
雙河村,蔡嫿後宅。
灶房門口,茹兒、張伯、老仆夫婦全都扒著門框不住往屋內看。
“三娘子啊,要不然.......還是我來吧。”老仆夫婦中的宋嬸一臉擔憂。
“不用你們管!伱們該作甚便作甚去!”
蔡嫿站在灶前,腰間頸後繞了一條五色縛膊,把衣衫大袖系在了手肘處,露出一截瑩白小臂。
‘滋啦......’
切得厚薄不一的肉片下鍋,蔡嫿嚇的猛退一步,胡亂揮著鍋鏟好抵擋濺出來的油滴.......
和滿是擔憂的宋嬸不同,茹兒掩嘴直樂......這還是我家三娘子麽?她竟然也有甘願‘素手做湯羹’的一天.......
與此同時,鷺留圩。
忙的腳不沾地的貓兒,見了自己的馬車回返,連忙迎了上去想看看官人怎樣了。
卻不想,馬車裡竟只有玉儂一人.......
“官人呢?”貓兒奇怪道。
玉儂嘴巴一咧,差點哭出來,“姐姐.......公子被搶了!”
“啊?”貓兒嚇了一跳。
“被三娘子搶走了.......我左等右等不見公子和我匯合,去了縣衙一問才得知,三娘子把公子帶走了.......”
玉儂可憐巴巴的望著貓兒,隻待姐姐一聲令下,姐妹倆便要去雙河村討人。
貓兒下意識往南眺了一眼,思忖片刻後卻悠悠一歎,回去寫了張條子、取了無根道長給官人抓的藥,一並交給了鐵膽,“麻煩沈教頭回去時,把這些東西交給蔡三娘子.......”
......
未時初。
雙河村,蔡嫿閨房。
陳初坐在餐幾旁,望著眼前的飯菜陷入了沉思。
一盤炒的稀碎的雞卵,一盤黑糊糊看不出是什麽食材的玩意兒。
陳初默默夾了口白飯進嘴.......不想,白飯也是夾生的。
“快吃菜呀!”蔡嫿單手托腮坐在對面,迫不及待的想讓陳初嘗嘗自己的手藝。
陳初暫時沒做好思想準備,便岔開話題道:“嫿兒,方才鐵膽見我,怎不理睬?”
“還不是你當眾說了她有蒙雀眼之疾.......”
“你知曉她有這毛病?”
“嗯。”
“那你怎不早些告訴我啊!咳咳.......”
“我哪知道她沒把這事告訴你呀!”
“咳咳......也不知她怎想的,這事有什麽好隱瞞的。”
“鐵膽因個子太高,本就怕人輕看.......她或許覺得別人若是知她有此疾,會更看不起她.......”
“這病又不是治不了,平日多吃些豬肝、雞肝、胡蘿卜就成了.......咳咳。”
“別說了,快吃飯吧,待會菜涼了.......”
蔡嫿把那盤黑糊糊的玩意兒,往陳初面前推了推, 狐媚瓜子臉上竟露出幾分小女兒家的期盼神色,“快嘗嘗這個,我親手燒的牛肉......”
“嗯。”
陳初硬著頭皮夾了一塊,送進嘴裡.......鹹了,老了,糊了.......
“怎樣?”蔡嫿趴在桌上,身子前傾。
“還行......”陳初嚼啊嚼,卻怎麽也嚼不爛。
“嘻嘻,這是我第一次燒菜,下次會更好吃。”
見情郎久嚼不舍下咽,狹長媚目中眼波流轉,嬌聲道:“小狗,若你哪天厭倦了外邊的勾心鬥角,便來我這裡,我給你燒菜吃......”
陳初扒了一口夾生白飯,費力的把那塊猶如橡皮一般的牛肉送下去,隨後凝視蔡嫿,認真道:“小氼,其實我覺得,勾心鬥角挺好的......”
......
未時末。
陳初微染小恙,躺在蔡嫿的大床上睡了過去。
蔡嫿這才取出鐵膽從鷺留圩帶回的東西,說是陳家娘子帶給她的。
兩副藥,還有一張字條。
蔡嫿展開看了看。
‘每副藥加三碗水文火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
夜裡莫讓他再著涼。
記得盯著他吃藥,不然他會偷偷把藥倒掉。
他怕苦,吃藥時需哄著些.......’
“這小野貓,真夠囉嗦的!”
蔡嫿抬起美眸,不由自主往北望了一眼,語氣卻柔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