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初放下了最新一期的《今日頭條》,從腰間褡褳中掏出一把西瓜子放在了公案上。
坐於對面的苟勝抬手摸走一把,熟練嗑開,咂咂嘴,“陳兄弟,怎有恁多稀奇吃食。”
從隔壁壯班過來串門的周大根也笑嘻嘻湊過來抓了一把,道:“可不是麽,上次陳兄弟帶來的西瓜,我捎了一塊回家,可把我那孩兒吃美了,直說這西瓜是天下最好的吃物。”
“對了,過幾日去我那莊子上吃瓜喝酒,把嫂嫂和侄兒們都帶上......”
陳初起身,伸了個懶腰,勾頭看了看窗外日頭。
見他這般,苟勝心知這小老弟又要翹班了,不由笑道:“回吧,看來又是無事一天......”
話音剛落,卻見西門發匆忙衝了進來,先奇怪的看了陳初一眼,才道:“剛下頭有人來報,鷺留圩出了一起命案,帶上家夥,快隨我走......”
正站在原地做擴胸運動的陳初,不由一愣,下意識道:“鷺留圩?”
“嗯,鷺留圩!”
巳時末。
一隊皂衣官差拿著鐐銬、枷鎖、鐵尺急急往南奔來,十字坡大槐樹已遙遙可望。
再走近些。
陳初看見楊大郎、長子等一眾逃戶青壯,甚至玉儂也帶著一幫孩童站在外圍。
見官差已至,看熱鬧的食客紛紛後退,讓開一條路來。
一馬當先的陳初,先注意到兩名渾身刺青的赤膊漢子被楊震等人圍在中間,皆是鼻青臉腫,顯然是又被楊大郎等人招呼了一頓。
一旁,仰面躺著一個同樣渾身刺青的漢子,臉都被砸扁了,紅黑血水淌了一地,引來一片綠頭蒼蠅。
粗略一掃,陳初快步走到楊震身旁,低聲道:“怎回事?”
“我還不太清楚,只聽彭二嫂講,巳時忽來了四名潑皮,二話不說便要帶走弟媳,良哥兒、姚大嬸等人才與他們起了衝突.......打鬥中,劉二虎使鋤頭砸死了一個......叫朱阿四,你認識麽?”
楊大郎低聲回道。
“我不認識......”陳初皺眉睃巡一番,先道:“我娘子呢?”
“嗯?”楊震四下張望後,奇怪道:“方才弟媳還在......莫非跟著良哥兒等人回山了?”
因良哥兒、姚大嬸是沒有戶籍,卻又參與這場毆鬥,為避免麻煩,已提前回了山。
可隨後,楊大郎又自言自語道:“不對啊,方才良哥兒離去時,弟媳還坐在店裡發怔,像是被嚇到了,怎一眨眼人就沒影了.......”
兩人交談間,西門恭兄弟帶著眾捕快走進了人群。
委頓在地張貴,突然間來了精神,大喊道:“差爺差爺!小民是雙河村村民張貴,他們殺了我兄弟,差爺為小民做主啊!我還要檢舉,年初雙河村凶案的嫌凶,就躲在此處,叫趙......啊......”
當陳初聽見‘雙河村’之時,已經開始警惕,直到聽見張貴提起‘雙河村凶案’,早有準備的陳初兩步邁至張貴身前,不由分說揮起樸刀刀鞘抽在了張貴嘴上。
讓他後面的話直接變作了慘叫。
“差爺!小民是苦主啊......”張貴抱頭蜷身,不住大喊。
陳初見他還能講話,甚也不說,隻一下一下拿刀鞘往嘴上鑿。
這張貴連連吃疼,也被激出了凶性,吐出口中兩顆斷牙,含糊不清罵道:“狗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你不先捉拿行凶之人,卻來打爺爺......還有天理麽!” 陳初隻管繼續。
這般模樣,引得不少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終於,西門恭走了過來,一把拉住陳初,沉聲道:“陳馬快,行了!”
地上的張貴還在叫罵,陳初雖被西門恭拉住,卻依舊氣急敗壞道:“給小爺把他倆的嘴給我堵上!”
苟勝欲上前幫手,又見西門恭長身而立默不作聲,便悄悄退了回去。
關鍵時刻,還是大郎、長子這幫兄弟無所顧忌,直接上前把張貴、王五兩人綁了,嘴也堵了上。
西門恭皺眉,卻仍舊給陳初留了一分顏面,未出聲阻止。
這兩人綁了,參與毆鬥的劉家兄弟自然也要帶走。
兩人被上了鐐銬,嚇得直發抖。
尤其是劉二虎,當場尿了褲子......
旁邊的劉大嬸、兒媳、女兒頓時哭聲一片,劉伯哆哆嗦嗦想要上前和差爺說兩句好話,剛邁出一步,卻腿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
“哎......這劉家兄弟不過吃了幾頓肥肉......這下,連命都要搭給東家了......老漢一早便說,咱這佃戶哪有東家聰明?咱想吃人家的好飯食,人家卻想要咱賣命哩......”
遠處圍觀的鷺留圩村民中,有人小聲嘀咕道。
倒也有人覺著新東家不錯,有心替東家說兩句好話,可眼前的情景卻又讓那些話說不出口了。
陳初顧不得安撫劉伯一家,先走到楊大郎身旁低聲交待道:“大郎,讓婦孺孩童都回山!你帶幾個弟兄想法子把那逃走之人給我找回來!”
“逃走之人?”楊震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彭二嫂說的是來了四個潑皮,可現下只有兩個活的、一個死的!
明顯是逃了一人!
倒不是楊大郎粗心,只是現場亂哄哄的,他既著急、又擔心、也亢奮,不免失了冷靜。
現下得了提醒,才注意到這個細節。
此時看過去,陳初哪還一點方才氣急敗壞的模樣......
大郎心中一凜,肅聲道:“我知曉了,兄弟你自己小心,若事不對勁,便回山上!咱們大不了再做回逃戶!”
“嗯,你也當心。”
陳初拱了拱手,轉身走到玉儂身前,隻說了一句,“玉儂,辛苦你帶幾個機靈孩童幫我尋尋貓兒,她大概在山上,拜托!”
見陳初如此鄭重,玉儂連忙屈身一禮,認真道:“公子你放心吧,奴奴這就去。”
陳初最後走到西門恭身前拱手道:“哥哥,我回山一趟,馬上趕回來。”
西門恭點點頭,低聲交待道:“兄弟,哥哥知曉這鷺留圩是你的莊子,能與你方便之處自然與你方便,但這畢竟是起人命官司,咱們刑房也需注意觀瞻,不能由著性子來!”
“謝哥哥提醒。”
陳初再次拱手,隨後從長子手裡接過小紅的韁繩,卻在路過苟勝時,小聲道:“苟勝哥哥,路上莫讓這兩個潑皮去了堵口之物。回城之後,兄弟定有酬謝......”
苟勝稍稍一怔,隨即低聲回道:“小事一樁,兄弟放心。”
說罷,陳初再不做停留,翻身上馬,馳向棲鳳嶺。
十字坡這邊,西門恭押了張貴、王五、劉家兄弟,又帶了兩名倒霉的吃瓜群眾做人證,再斂了朱阿四的屍首,這才浩浩蕩蕩回城去了。
劉家眾婦孺又是哭聲一片,劉大嬸一度暈厥。
官府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劉家這次一下把兩個兒子都折進去了,往後可怎辦喲......
卻說陳初這邊,一路疾馳,連上山時也不再顧惜小紅馬力。
進了逃戶村,陳初直接驅馬進了院子。
推門進屋。
晨午陽光斜斜照進來,屋內沒有一絲聲響。
左右看了看,貓兒果然不在,陳初顧不得許多,快步走進東屋,翻出書包拿了些東西塞進腰間,又急匆匆上馬下山。
下山的路上,遇見玉儂帶著楊雷、許小乙等年歲大些的孩童邊上山邊四下亂喊。
有人喊陳家嫂嫂,有人喊陳嬸嬸,玉儂卻在叫大娘子......
陳初連聲招呼都顧不得打,一掠而過。
他必須趕在西門恭進城前,趕上隊伍。
目前,陳初掌握的情況並不清晰,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張貴很了解貓兒的身世,一旦進了縣衙,他的嘴,陳初就堵不住了!
即便時間緊迫,陳初在路過十字坡時還是停了一下。
茫然無助立於官道旁的劉伯,見了陳初,頓時老淚縱橫,“東家......我家隻這兩個兒子,求東家可憐可憐老兒,為我家保一個吧......”
陳初下馬,作了一揖,“劉伯,二虎哥是為護我家娘子才殺的人,那便是我的事。劉伯若信我,便回家等著......我陳初在此立誓,定不會讓兩位哥哥因此壞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