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詢的宴席設在鹿門山,距離襄陽城足有七八裡,為了不錯失良機,二人自然要趁早出門。
走出街角,昨日下午約好的馬車也已經在此等候。
經過一路動蕩,二人在清晨之時來到了鹿門山中,順著還算平整的山路,馬車一路直行停在到一座山莊之前。
山莊依山面河,主體修建在一處山坡之上,下方是成片的竹林,斑駁的樹影間能夠偶然窺見數個錯落分布其中的幽靜小亭,伴隨著晨風吹動竹葉的細響,一派靜謐幽美景色如畫的山水田園。
象征避世絕俗的黑色莊門之上更是寫著四個行雲流水的瀟灑大字:蘇嶺山舍。
鹿門山原名蘇嶺山,據說當年習鬱功封襄陽侯,又在陪同劉秀遊覽黎丘時君臣通夢,同時夢到了蘇嶺山神,習鬱也因此奉皇帝之命在蘇嶺山刻石築祠。又因為祠堂門前有兩隻神駿的石鹿,方才成為了世人口中的鹿門山。
歷經百年,世襲罔替,習家雖不複當年盛況,但卻仍然是襄陽有數的望族,在鹿門山附近更是擁有眾多族產。
其中尤其以二人眼前的這座山莊最為出名,傳說莊中依照范蠡之法建造的池塘中更是有光武帝親手所放之魚,歷來都是襄陽一件美談。
鹿門山景色秀麗,外加少有世俗煩擾,經常有名士隱居於此,如今襄陽士人中名望最重的龐德公和水鏡先生司馬徽都是如此。
這也是宴席明明設在正午,馬良二人卻要選擇如此趕早的原因。
附近遊轉一番,說不定就能偶遇某位名家或是歷史上的大人物。
不過二人也並非唯一抱有此想法的遊人,在僻靜的山中小道遊覽許久,名士大家一個都沒遇到,但是同輩人卻是遇到了不下十個。
讓馬良也不得不感慨,這古代的士人也都這麽卷。
日上杆頭,馬良二人也就隻好放棄碰運氣的打算,循著來路回到了蘇嶺山舍門前。
而此刻距離宴席開始尚有一段時間,山莊門前人為平整出來的空地之上卻已是停了十幾輛馬車,其中更是不乏一車配備的三匹馬的豪華馬車。
在如今這個時代,即便是在馬車這種出行工具上,也必須遵循相應的禮製規矩,像馬良這種家族沒有官職爵位的寒門百姓,就只能乘坐單馬所拉馬車。
二馬為駢,三馬為驂,四馬為駟,這些都是需要有相應的官職爵位才可乘坐。而最高規格的六馬拉車,則是唯有天子方才有資格使用的禦輦規格,尋常人哪怕是持有都是殃及族人的謀逆死罪。
此刻臨近宴席開始,山莊大門早已洞開,數名負責迎客的仆人也早已侯在門前。
馬良二人從馬車之中取出備好的禮品,也隨著眾人朝著山莊之中走去。
兩名仆人見狀,也是適時迎上前來,接過禮品之後,帶著二人向山莊內裡走去。
邁過大門,迎面的首進並沒有想象當中的廣闊,卻很是清幽,布置得動靜相宜,更是隨著遊人步移景易,於平凡之中見功夫,細微之處顯精神,端的是大家手筆。
而在馬良兩兄弟在仆人的引領下穿過首進院落,走入正廳之時,立刻引來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
馬良極少參加這種宴會,但卻也分得清哪裡是主位,和馬謖朝著坐在主位上的和藹老者微施一禮之後,方才隨著仆人所指的席位走去。
習詢乃是襄陽名士,參與宴席者自然為數眾多,其中更是不乏襄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尷尬的是,大部分對馬良而言都是陌生面孔,即便有心攀附都不知從何談起。
而讓馬良有些意外的是,以馬謖的自大性格卻還與不少同齡人關系處得不錯,剛剛落座入席,便有人帶著友人走上前來寒暄問候。
“這位便是我與你說過的馬謖馬幼常,你別看他雖然年紀尚淺,才華卻是極為驚人,很多事上的見解都讓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馬謖簡單回應兩句,隨後便順勢轉向了馬良所在的位置,張口就來:
“這不算什麽,我兄長他才是真正的……”
但話說到一半,便被馬良用眼神製止。
馬謖也方才想起兄長此前的囑咐,也隻好打個哈哈將話題轉移到了別處。
而在馬謖與兩位同齡人閑談之時,馬良目光也不動聲色的掃過全場,想要找尋馬謖所說徐庶的身影。
年紀附和的青年才俊倒是不少,但卻給人的感覺都是不經世事的單純學子,無一人符合馬良印象之中的徐庶形象。
突然,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正與馬良對上,隨後更是怪笑一聲,起身向著馬良所在的席位走來。
“這是…馬掌櫃,久仰久仰。許久不見,不知馬掌櫃紙鋪生意如何了?”
雖然此人拱手堆笑,語氣也帶著幾分熟悉的親近,但馬良卻是對他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好感。
此人名為郭珪,在襄陽城經營著一間當鋪。雖然他家族不顯,沒有什麽勢力,但卻通過聯姻蔡家某位遠房子弟搭上了蔡家這個龐然靠山,平日行事頗為囂張,此前也是此人牽頭橫插一腳搶走了馬良的紙鋪生意。
如今更是貼臉嘲諷,即便是兩世為人的馬良心中都不免湧起朝他那張胖臉上狠揍一拳的衝動。
但是很明顯,如今勢單力薄的馬良若是真如此做了,無疑於給對方遞刀子。他只要認死理按照律法處理,雖說不過是幾天牢獄,但背靠蔡家的對方絕對有能力讓自己脫層皮。
馬良平心靜氣,無視了郭珪的嘲諷舉動。 一旁剛送走友人的馬謖卻是沒有這麽好的氣性,他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又怎麽會對仇人給什麽好臉色。
“咦,我說怎麽這麽吵呢?原來是一隻二百斤的碩鼠在叫嚷!”
馬良此前改良蔡侯紙,造出厚薄均勻質地細密、極其適合書寫的新紙,可是在襄陽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所以哪怕郭珪等人的下作手段沒有留下什麽把柄,但卻無法抹除世人的記憶。
所以當馬謖這碩鼠之言一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時間領會了所指,種種略帶異樣的目光也就難免集中在了郭珪身上。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眾目睽睽之下,郭珪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肥碩的臉龐頓時漲的通紅,雙手更是氣的顫顫巍巍,搖晃著指向馬謖:“小子罵誰是碩鼠!”
馬謖則是不以為然,理所當然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你非要當我也沒轍。”
此言一出,配合馬謖風輕雲淡的態度,更使眾人忍俊不禁,讓郭珪即便有心當場發難也隻得強壓在心底,極為狠毒的剜了馬謖一眼,隨後憤然甩袖返回了自己的坐席之處。
馬良雖然不認同馬謖這般耿直的性子,但卻也不會做出大庭廣眾之下拆自家人台的事情,尤其是對方還是在為自己出頭。
等到其他人打量的目光散去,馬謖更是頗為得意的朝馬良仰了仰頭,想要表達的意思也是再明顯不過:兄長你快誇我。
馬良含笑點點頭,以作回應。
明明心知這樣的性格極容易吃虧,但不知為何馬良的心中卻是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