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緩步走向皇后的寢宮。
“頃兒,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皇后問道。
皇宮內的皇子公主,每日都會到皇后的寢宮來請安,每日晨昏之時都能見到,而平日其他時間太子也忙於政務,很少在其他時間來到寢宮。
夏頃來此當然是為了皇后送給姬禦的那一封信。
“母后啊,你不該插手此事的啊!”夏頃把那封信原封不動地遞給皇后,直接了當的說道。
皇后接過自己寫的信一看,頓時臉色一紅,略顯窘迫地說道:“這個小禦,不看就不看嗎,還把信讓你給我送過來。”
皇后自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規矩,但是國舅王劭跑到自己跟前,自己也硬不下心來,沒想到如今又被兒子拿了過來,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您也別怪姬禦,您這封信可真是讓他為難啊,不然也不會看都不敢看直接送到我手裡來。”夏頃說道。
“頃兒,你要知道,你舅舅他來找我,我也是出於家族之情才……”皇后試圖解釋,但話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尷尬。
“母后,舅舅的事您就別管了,而且也不會太嚴重,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他的錢財,自然應該拿出來,這件事我早就知道,同時也是我授意姬禦去做的。”夏頃平靜地說道。
皇后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太子說得對,自己的做法確實欠妥,“頃兒,你說得對,這次是母后做錯了,以後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你跟小禦打聲招呼,是我讓他為難了。”
“哈哈,那倒不用,等他回京自己來跟您請罪吧!”太子笑著說道。
......
......
長蘆縣衙內,日影斑駁,廊下的銅鈴隨風叮當作響。
姬禦站在院中,等待著靳家明的到來,如今各項帳目就差靳家明這邊的了,當靳家明出現在縣衙門口時,面色比往日更為蒼白,眉宇間透露著深深的疲憊。
雖然姬禦來到長蘆之後的各項動作都未針對他,但是畢竟是作為長蘆鹽業商會的總會長,如今長蘆的鹽業已經是千瘡百孔,天災加上人禍,讓此時的靳家明心力交瘁。
“靳會長,你的面色似乎不佳啊!”姬禦關切地詢問道。
靳家明苦笑著搖了搖頭,“殿下,實不相瞞,長蘆鹽業商會總會長的位置,雖然位高權重,但如今卻如坐針氈,鹽業的衰落,不僅影響了商會的收入,更關系到數萬鹽民的生計。”
如今三大會長真正還能撐得住的也就剩下靳家明一個人了,昔日長蘆鹽商的風光,恐怕真的變成了過去。
良久,姬禦才緩緩開口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靳家明心中感慨萬分,也不知道說些什麽,確實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歸根結底還是他們自找的,雖然都是溫懷遠一手操作,但是現在靳家明也沒有心情去責怪他。
“多余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今天找你來主要是為了兩件事。”姬禦直截了當地說道,“第一件事,你應該也猜到了,我這次來的任務,就差你家的帳本了,靳會長,你有什麽打算?”
靳家明深吸一口氣,“我還能有什麽打算,殿下既然想要,就拿去吧!”說著,他從袖口掏出帳本,鄭重地遞給姬禦。
靳家明也知道,再抵抗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如今只剩自己這麽一份,多也不多,少也不少,而且姬禦也不可能再對自己動手了,三大鹽商一同倒台,那麽長蘆鹽業可真的就徹底垮了,所以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靳會長果然是個爽快人,姬某在此謝過。”姬禦微笑著接過帳本。
“至於第二件事,”姬禦繼續說道,“這鹽業接下來的問題,我雖然本意為了查帳而來,但是這長蘆鹽業牽扯甚廣,我自然也不可能如此放任下去。”
靳家明聽到姬禦的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平靜,“殿下有何打算?”
“現在雨已經停了,但後續是否還會下雨尚不確定,鹽場何時能恢復生產也是未知數。”姬禦解釋道,“市面上的鹽大部分已被溫懷遠收購,此前一役,損失過半,恐怕難以繼續支撐市場需求,恐怕還需要靳會長伸出援手。”
“殿下希望我怎麽做?”靳家明疑惑地問道。
“你們三大鹽商走私私鹽已經是歷年來形成的傳統了。”姬禦緩緩開口,目光直視著靳家明,“當初我剛到長蘆春已過半,春鹽在即,你們早早就準備好了,我下令嚴禁私鹽,賈武依然在風口浪尖上鋌而走險,被我查獲了四萬擔私鹽,靳會長還記得吧?”
靳家明不動聲色地說道:“自然是記得。”
“一直到此次在溫懷遠手中查獲了七萬擔私鹽。”姬禦繼續說道,“但是根據統計溫家的鹽已經被銷毀了一半,所以溫家此次少說也有十四萬擔,就憑他在暗中私自收購的私鹽,撐死也到不了這個數目,其中必然有我來之前的存貨。”
姬禦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賈家和溫家的私鹽都被我查抄了,那麽,靳會長,您家的私鹽呢?”
靳家明愣愣地看著姬禦,沒有說話。姬禦緊接著說道:“你不要告訴我,你作為總會長,三位中實力最強大的鹽商,你一點私貨都沒有,我可不信。”
早在第一次春鹽之時,根據各種暗子傳來的消息,姬禦知道靳、溫兩家命令禁止各家的鹽商摻和私鹽,所以那一次姬禦直奔賈武的碼頭,第二次便是查抄溫家,這兩家的私鹽都漏了出來,唯獨靳家明一點動靜都沒有,這確實是一位能沉得住氣的人。
靳家明面容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姬禦見他依然遲遲不說話,接著開口道:“靳會長難不成打算等我走了之後,再行此事?那我可真的高看您一眼了。”
“殿下多慮了,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靳家明終於開口。
靳家明沉思片刻,然後緩緩開口,“既然殿下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靳某也不隱瞞了,確實,我家中也有一些存貨。但在此之前,我想確認一下,這些鹽若是拿出,將會如何處置?”
姬禦露出微笑,“你出鹽,我出鹽引。”
姬禦現在只能是把靳家明的私鹽,變成官鹽,不光如此連同查抄的溫懷遠的私鹽也要一同送給他,這也是無奈中的無奈,不然的話,總不能姬禦自己去賣鹽吧。
“靳會長,不知您手**有多少私鹽?”姬禦詢問道。
“大約十萬擔。”靳家明坦然回答。
“不愧是總會長,實力雄厚。”姬禦由衷地稱讚道。
他接著問:“這些鹽能否暫時穩住當前的市場需求?”
靳家明沉思片刻,然後回答:“若是大雨停歇的話,勉強還是可以的,但若是鹽場遲遲無法恢復恐怕也難以維持很長時間啊。”
“先顧好眼前吧。”姬禦歎息道,“真到了那種時候只能再想辦法了。”
天災不可預估,如今的長蘆也沒有能力應對所有的情況,只能是先把眼下的顧好,至於之後的,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渡過難關的。
“關於去年稅務的三百萬兩銀子,殿下有何打算?”靳家明鄭重地問道。
這也是他此行比較關注的問題,如今是‘死的死,傷的傷’,自己確實是置身事外未受波及,但是也不能讓自己一個人背負著吧。
“去年的帳目,我們自然會根據去年的鹽引帳目來處理,不會讓你一個人來背負的,靳會長請放心。”姬禦給出了明確的答覆。
靳家明稍顯猶豫,“殿下,我還有一事相求。”
“靳會長,有話請直說,無需遮掩。”姬禦鼓勵道。
“當日殿下初到長蘆,索要三十萬兩的關節費,當日我並未說什麽,只是如今的長蘆,已經不是當初的長蘆了,各行各業都已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希望殿下高抬貴手。”靳家明誠懇地請求道。
當初第一次五百萬兩稅銀,鹽商們一次拿不出來,姬禦本分成了兩份,剩余的三百萬兩寬限了三個月,但是卻索要了三十萬兩的關節費,美其名曰路途損耗打點,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姬禦獅子大開口索要好處,但是姬禦勢比人強,鹽商們也無可奈何。
但現在,看著災後長蘆的蕭條景象,靳家明希望能為這片土地上的商民減輕一些負擔。
姬禦凝視著靳家明,靳家明也絲毫無懼地與之對視,片刻後,姬禦笑道:“好,靳會長,我給你一個面子,關節費就免了吧。”
“多謝殿下體諒!靳某代鹽商們謝過殿下。”靳家明說道。
最後雙方又談論了一些細節之處,言畢,靳家明說道“在下想去看望一下溫兄,希望殿下能通融一二。”
姬禦也是爽快的答應了。
來到內堂,宋林甫和孫明方正在對照帳本中的各種明細。
姬禦把最後一本遞了過去,面帶微笑的說道:“終於是集齊了,此行也快圓滿結束了。”
孫明方接過帳冊,感慨道:“是啊,真不容易啊,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對了姬兄,你怎麽借到冀州王的兵力的。”
孫明方對此十分好奇,不過這幾天姬禦也是忙得腳不停歇,今日終於有機會問一問了。
“龐令的面子,我與他是至交好友,臨行前給我了一道兵符,恐怕我調兵的事冀州王自己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姬禦解釋道。
“原來是龐世子的關系啊!”孫明方恍然大悟。
姬禦繼續說道:““昨日我也去見了冀州王,到最後也是不歡而散,這筆銀子咱們是要不回來了。”
孫明方寬慰道:“姬兄就別操這個心了,恐怕這筆銀子朝廷自己都要不回來吧。”
“說得也是,”姬禦歎息道,“讓朝廷自己去操心去吧。”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盡快統籌出所有的私鹽走私帳目,你們擬一份折子,不用聯名了,我單獨成交給陛下。”
頓時宋林甫和孫明方都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這份帳目的折子可是權貴雲集啊,這種集體得罪人的差事是最不好乾的,全是得罪人的活,如今姬禦自己一人扛了下來,兩人自然是感激不盡,姬禦不在乎,他們還是需要注意的。
隨後姬禦叮囑道:“當然,有些人還是要摘出來的,做事畢竟不能做得太絕了,章武郡守崔闊,承了人家的情,莊元培也不用管了,這些日子在災民的事情全靠他在忙活,秦浚也是,他本就是冀州王的人,銀子都要不回來了,何必多此一舉。”
“對了,還有你叔父。”姬禦對著孫明方說道,引得孫明方好一陣尷尬。
兩人自然也知道姬禦的用意,世間道理本就是這樣,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事情沒必要追究到底。
畢竟若是沒有孫文良和崔闊二人,他們此行絕對沒有這麽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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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內,靳家明和溫懷遠相顧無言。
曾經的兩人地位相同,家境相同,如今一位依然光鮮,另一位卻已經淪為了階下囚。
“溫兄,”靳家明終於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低沉,充滿複雜的情感,“我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此時看到靳家明前來, 溫懷遠本已經死去的內心也泛起了波瀾,內心苦澀,姬禦說的果然不錯啊,自己確實不如溫家明聰明。
溫懷遠抬頭,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無奈,“靳兄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你為何會做此感想,三大鹽商同氣連枝,如今只剩下我一個,我如何笑得出來。”靳家明沉聲說道。
溫懷遠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確實,曾經的三大鹽商,如今恐怕已成為歷史。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我祖輩幾代積累的家業就這樣毀於一旦。”說到此處,溫懷遠的聲音開始哽咽。
靳家明也同樣十分不好受,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安慰在這種時候太過於蒼白無力了。
他自顧自地說道:“此次鹽業大受打擊,又被毀去了大半,姬禦找我,我只能把開春囤積的私鹽拿出來應急,按照官鹽去售賣了。”
溫懷遠聽靳家明說著長蘆鹽業,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倒是我連累靳兄了。”
“說什麽連累不連累,遲早的事罷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朝廷早已經整頓鹽業市場了,我們不過就是朝廷的錢袋子罷了。”靳家明歎息道。
“靳兄看得比我透徹。”溫懷遠苦笑道,“我落得如此下場,也是自作自受。只希望你能念在過去的交情上,對我的家人稍加照顧。”
“溫兄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靳家明鄭重承諾。
“多謝了。”溫懷遠感激地說道。
隨著牢門緩緩關閉,靳家明離開了牢房,他知道,這是他與溫懷遠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