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位的念頭一起,便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再也止不住了,皇帝甚至不知道這次大朝會最後是怎樣結束的。
散朝後,群臣慌亂的湧出皇宮。
蔡京見皇帝神色異常,沒有回家,而是跟到了皇帝書房外等待詔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緩過來的皇帝聽聞蔡京一直在,稍稍感動,立刻召見,第一句話就是,“蔡京,朕立刻禪位,你意下如何?”
蔡京饒是已經料到皇帝肯定嚇的不輕,也沒想到他居然驚慌到這種程度,愕然道,“請問陛下,您要禪位給誰?”
皇帝道,“太子,鄆王,不管誰都可以!朕不想做亡國之君啊!”
雖然從來都是堅定的站在皇帝立場的,但蔡京還是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主子一樣。
難道在你心中,亡國無所謂,只要自己不是亡國之君便可以嗎?
皇帝見蔡京不說話,追問道,“說啊!你覺得此刻禪位如何?”
蔡京回過神來,思索了片刻道,“臣以為時機不妥!”
“如今太子和鄆王實力焦灼,如傳位太子,王安中的雄州軍萬一回京勤王怎麽辦?”
“如傳位鄆王,京營禁軍恐怕不答應。一旦禍起蕭牆,不等金人南下,就算是宮廷之變,也會危及陛下啊!”
皇帝眉頭皺成一團,“那依你之見,什麽時候是合適的時機?”
為了皇帝的信任,蔡京從來不站隊,與太子和鄆王的關系都很一般。
如果此時讓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即位,自己最好的結局就是被致仕;一旦離開了這個位置,朝中想要自己死的那些人瞬間跳將出來,誰保的住自己?
他也很少染指軍隊,以前是靠童貫,後來童貫膨脹了,就扶持譚稹。本來好好的,誰知那李俊太能打了,直接從金人手中奪了燕京,導致皇帝生了忌憚之心,將二人全部拿下。
對了,譚稹和李俊?
蔡京回道,“這個合適的時機一定要是外能暫時擋住金人,不使其兵臨城下,內能鎮住局勢,不至禍起蕭牆!”
“臣以為當務之急還是在金兵南下,就算要禪位,陛下也應該運籌帷幄,將金兵暫時擋住再說,這樣才不至於在後世史書上留下罵名!”
皇帝長歎一聲,“你說的朕又何嘗不知,如果可以,誰願意死後背負罵名呢?只是金兵凶猛,誰可擋之?遼國與咱們打打和和上百年,這才幾年啊,就被金人滅國了!”
蔡京道,“臣不知兵,為人君者也不必知兵,只要懂將將之道即可,金人也不是誰都擋不住,陛下難道忘了,有一個人就曾擋住了金人,不僅擋住,還殺傷金兵數萬!”
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說李俊?可是李俊很可能與那海盜李鬼勾結,私分了燕京拷餉的一千萬貫,因為他撤離和回到燕京的時間與李鬼拷餉的時間銜接的太好了,這可是你說的!你難道忘了?”
“此外,朱勔也曾參他截留市舶司的稅銀……”
蔡京當然沒有忘。
為了請他在皇帝身邊說這句話,朱勔那廝可是下了血本,送了足足二十萬貫錢,這是他收到的單筆最大的賄賂。
祥瑞爆炸案後李俊被列為懷疑對象下獄這事,朱勔又送了五萬貫。
真不知這兩人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值得下這麽大本錢整他?
蔡京道,“回陛下,臣沒有忘,只是他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了。”
“他到底有沒有勾結海盜李鬼私分燕京拷餉,陛下已經三次派人前往平江府和崇明島查證了,不是一直查無實據嗎?至於兩浙市舶司,去年他可是上交了一百二十萬貫,比他接手前多出整整四十萬貫,就算截留一些,又有什麽關系?”
皇帝冷哼了一聲,“朕的確是三次派了人去查,但不是查無實據,而是去的都沒了消息,沒有回奏,也沒有任何人回京複命!”
蔡京嚇了一跳,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聽皇帝說起,原本他以為只是查無實據而已。
然而皇帝最恨的是沒有立場之人,對錯無所謂,屁股一定要坐正,現在已經開了口,蔡京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完,“陛下,李俊此人有一個其他人都不具備的優勢:他既不是太子的人也是鄆王的人,不論是從燕京調離,還是召回東京,他都無有不從的……”
皇帝眼前一亮,幽幽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蔡京離開後,皇帝又接連分別召見了太子、鄆王、王黼、梁師成、梁方平等人,一直談到深夜。
而蔡京從皇宮中出來後,也在府中一一約見了自己的心腹;聽聞太子和鄆王出宮了,他又匆匆趕去求見,也一直忙到深夜。
接下來,整個東京的氛圍變的十分詭異:皇帝連續輟朝兩日,公開場合沒有任何官員談論金兵南下之事,整個東京官場萬馬齊喑如一隻巨大的鴕鳥一般。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私底下的串聯絡繹不絕,所有皇帝近臣和京營將領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就連譚稹也重新炙手可熱起來。
……
唯一沒有上躥下跳的就是李俊。
大朝會散朝當日,他回到家中,徑直來到地牢裡,手中拿著一張人物肖像,和一個蓬頭垢面的人進行了認真的比對。
確認無誤之後,李俊笑道,“我府中這間地牢建成之後,還沒有接待過客人,恭喜你,你是第一個!”
李俊手中的肖像,正是出自聖手書生蕭讓之手。
當日李俊下獄,顏柳依從蕭讓口中得知有個神秘人拜訪蔡京,提到了李俊的名字,便讓他將其畫了下來。
調查了好幾天卻沒人認識他,最後把還是狼牙中一個最早曾跟李逵做過幾天海盜的兄弟認出了他——此人便是朱勔的侄子朱華!
當初蒲萬裡為首的海盜們想裡應外合來打劫李俊,結果被李俊將計就計在太湖伏殺。其中有二十幾個宋人,被殺了一半,另一半送官後大多都被官府明正典刑,只有朱華被朱勔花錢贖了出來。
因為此人一直在兩浙路活動,從來沒來過京城,京城潛伏的狼牙兄弟才都不認識他。
朱華聽到聲音幽幽轉醒,一看是李俊,暗道一聲完了,嚇的雙腿狂蹬,一個勁兒往後縮。
太湖一戰,上千海盜被斬殺殆盡,這李俊是真正的殺人魔王,自己那次是真正從死人堆裡撿回的一條命。
“你……你幹什麽?堂堂國公大人,竟然私設刑獄?”
李俊笑道,“別害怕,都是老朋友了,我怎麽會對你動用私刑呢?只是我有個發財的計劃,想跟你合夥做筆生意!”
李俊一邊說,一邊將他的繩索解開。
朱華疼的齜牙咧嘴,心中暗罵,你不動私刑,我這一身傷是怎麽來的?
他當然不敢將這話說出來,只看了眼李俊身後的童猛,再次心中一突,討好的問道,“大人有什麽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
當日夜裡,在一隊狼牙精銳的護衛下,朱華快馬出京,連夜向兩浙路奔去。
三日後,朱華回到平江府的一處莊園。
這裡乃是一處專門存放海上劫掠所得奇珍異寶的庫房,作為朱勔的親侄子和最早從事海盜業務的朱家子弟,這裡被朱勔交給了他全權管理。
朱華與一班據說是東京請來準備下次合夥出海的強人正在推杯換盞的時候,平江府和市舶司一班衙役突然破門而入。
領頭那人稱收到舉報,這裡有大量海外入境偷稅漏稅的貨物,奉上頭的命令查封。
朱華本就是刀口舔血之人,他從東京帶回來的那班強人似乎比他更勇,雙方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
衙役們不敵,死了幾個人之後便撤退了。
到了夜間,數百名府兵突然將此處莊園包圍,直接先在外面縱火,然後再殺入,莊內但凡反抗者,全部殺無赦。
這一夜,同樣的一幕在朱家的十幾處外莊同時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