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之滾鞍下馬,開始仔細查看其路上忽略的細節,這裡太安靜了,他蹲下身捏起地上的凸起的黃土聞了一下,土裡有馬糞的味道,他翻開被風吹倒的枯草,發現全是車轍痕,吳國竟在此處撤去了守衛,邊境之軍豈可隨意調動,莫不是吳國已生巨變?
韓之將馬糞碎粒捏開,瞧著馬糞乾得不徹底,應是撤軍不久,他心中憂慮,再次踏鞍上馬,沿著車轍痕奔走,快至玄國與吳國交界地時就聽到破空的羽箭聲,多年習武的本能讓韓之立馬回頭躲避,這是刺殺!
茂密的箭矢襲來,韓之一瞬的血液冰冷,本能的反應讓他拔劍抵禦,就在此時,任和派來的暗衛現身,他們一手握劍砍斷來箭掩護韓之奔走。
韓之見到暗衛並無得救的喜悅隻覺得惱怒,“你們怎麽在此!?我從來沒有詔令讓你們隨我入吳!”
暗衛沒有一人回答,隻送韓之走脫,眾人殺出箭圍本以為得逃時又有一群著甲軍士從後殺來。
韓之眾人隻得往西奔走,靠著不少暗衛的墊後拖延和西部茂盛的叢林他們才躲過了追殺。
脫險後的韓之開口就是問罪:“暗一,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名為暗一的男子跪下後一眾暗衛也自覺一齊跪下,“是大帥的調令。”
“你們是我的人!為什麽會聽父親的調令。”
“大帥說公子會有危險,暗衛擔心公子,不得不來。”
“你們!”
“愚蠢!”
“你們是我一手帶出的暗衛,我珍惜你們也依仗你們,就算你們不來,父親也絕不會讓我折在吳國!。”
“愚蠢!你們這次出動沒有我的調令就平白折損了五個,你們說,我該怎麽處置你們!?”
“請公子處罰。”
韓之努力克制著自己蓬勃的怒氣,“回去之後全部加訓!”
“是。”
韓之惱怒的原因不全在他們沒有調令行事,而更多的是自己父親的舉動讓他一下就想到了韓重山曾對他說的一句話,“之兒,你要記住,你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
起先的他把這當作是父親對兒子的寵愛,可現在的他似乎有些悟出了這句話裡額外之意,這讓他的神色一下就暗沉了下去。
十五日後的荊水江江面水霧繚繞得厲害,這讓冀軍換值也變得勤快起來,厚重的大霧像隻無形的巨手將他們每個人心中的弦都拉得緊繃。
遽然,一架可抵雲霄的木梯破開茫茫如練的白霧往他們倒來,無形的巨手終於扯斷了那根緊繃的心弦,他們看到了雲梯!竟是雲梯!
巨大的轟隆聲響起,“嗙!”的一聲,雲梯就架過了江面。
驚恐的冀軍守衛兵連忙抖著腿跑上城台處用力地擊響來鼓,嘶吼著,“敵襲!敵襲!”
雲梯架過江面,黑壓壓的乾國士兵便開始如潮水般再次湧來,他們咆叫著,昂揚著,完全不似吃了一場敗仗的軍隊,萬蟻傾巢猶可懼。
千萬支箭矢從不知來處的地方飛向荊水城,他們信心百倍地開始攻城,這柔軟如練的白霧成了他們這戰最鋒利的長矛,此刻他們握緊了長矛,要直插敵軍的心臟!
任和沒想到第二戰來得如此之迅猛,他捏緊了手中的佩劍站在城門上指揮著,“架盾!天一組的人全去抵住城門,天二組,快置投石機。”
“木字營,架弓箭手。”
上次大戰之後木字營就留了人來輪值,人數不多,但都聽任和調遣。
“將軍,不對,你看他們身上穿的兵甲,是玄國的!”
任和看著臨近的敵軍,果然發現這些衝鋒兵穿的都是玄國兵甲,他心中驚駭,“玄乾兩國聯盟了不成!”
他著急轉身對著身側的士兵說道:“你,快過去通知大帥,說玄乾兩軍突然合力攻城!”
被指派的小兵得令後飛速往城內奔去。
郡守府急報,“報—乾玄兩軍合兵借助雲梯橫渡荊水江,江上大霧看不清乾軍布陣,前軍告急!”
“乾玄合兵?!”韓重山沒想到離上次的正面交鋒才過去不到二十日這乾軍就再次發動了攻城,韓之去往借道吳國的消息還沒傳回這邊就先開戰了。
“是,我軍瞧見攻城的先鋒軍穿的都是玄國兵甲。”
“呵,這玄國把我們當猴耍呢。”韓重山雙手握拳將關節握得咯吱響。
堂下的木字營將領公孫夷插話道:“荊水城外一帶的草木不是讓人清除了嗎,他們怎麽可能會造出雲梯?”
五國林立之初,冀國之地廣,西可達胥嶺以外的天穹平原,南可達吳國潛鱗湖,可十五年爭戰下來他們在乾國手裡丟了天穹平原,在吳國手裡丟了潛鱗湖以北的肅州,在老冀王王素死後他們更是只能狼狽的退居於胥嶺以東。
因有著胥嶺這道天障冀國才得了幾年的太平,胥嶺以西的荊水城也還未有過強敵攻城。
正因沒有來敵,這荊水城上下兩遊的城牆才修的低矮破舊,有些地方甚至就是一灘爛泥。
初到此地時的韓重山看著這破城牆心裡一面罵娘一面差人將江岸上枯草木石清理了出來,一來怕被乾軍用枯草木石填江攻城,二來是這些東西正好拿來修補城牆。
可立春的天氣還是濕冷得很,那木石泥土間粘連得並不牢固,兩側防禦如此薄弱下,韓重山首戰前就將地字營與山字營派去了上下兩遊駐守。
本還想可以等到乾軍攻城之時再將兩路匯聚,呈夾擊之勢回擊乾軍,不想乾軍上次突襲是兵分三路,致使他們難以合圍,潰不成軍,駐守下遊的地字營更是損傷慘重。
而今城牆那邊連續十幾日的生火烘烤,泥石之間也就堅固了起來,城牆修繕完畢後韓重山為了保存兵力就撤去了上下兩遊防守,昨日就將蕭正、華酢調了回來。
這會兒立在堂中的蕭正聽得探報有雲梯攻城也是錯愕不已,“娘的,怎麽可能會有雲梯,可是你小子張錯了眼亂說的!?”
“沒有,末將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雲梯!”
韓重山道:“乾玄既然合兵,有雲梯自然也不奇怪。”
“報,天字營請求增架弓箭手。”
看著連滾帶爬的小兵衝進郡守府,韓重山不費多舌,“公孫夷你領木字營全營出動,風字營的騎兵也交由你全權調取,務必退敵!”
“末將定不辱命!”
韓重山沒有像往常一樣問出“誰願出戰?”類的問題,而是直接點了公孫夷出戰。
立在堂中的韓丕白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仍是垂首沉默著,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剛來軍營的樣子。
韓重山對韓丕白的態度卻是很滿意,幼小的庶子在側偏偏不討他喜,念起了遠在吳國的韓之,也不知他的這位嫡子如何了,出發後就再也沒給他傳過消息。
半刻不到,新任的木字營將軍公孫夷已帶好人趕來,緊隨其後的還有上一戰留存的風字營精銳騎兵。
公孫夷不滿任和的指揮,現在乾軍有了雲梯那就不能隻退守城內,應該先出手將他們擊退,坐以待斃只會讓將士喪失士氣,不握住主動權就只會讓荊水城失守。
公孫夷揮舉調軍令喝道,“弓箭手去城牆架弓放箭,其余人等隨我出城迎敵!”
城門轉動後,第二場交鋒正式開啟。
細微的風拂動著伯仁臉上的紗綃,明明入眼只有茫茫白霧,可衝天的兵戈斧鑿之聲就足以讓她在心中構想這場戰爭的局勢,書上的推演天象這次沒有錯,這讓伯仁松了一口氣。
身旁的胡霜有些擔心伯仁,“主子從前都是待在軍帳中調度的,今日怎麽出來了,身上的傷才結了痂,還是小心點好。”
“沒關系,一點傷而已,來回傳令也麻煩斥候。”
“況且……我不想再做一隻躲在黑暗裡的老鼠了。”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卻讓胡霜明白了伯仁心中所想,平淡的語氣變化就像是那看不見的如絲細雨淋身,當時隻覺微末,可抬手重看時才會知曉雨水早已濕透了衣衫。
杜佚摘下了玄晏給出的誘餌,於是這一戰的主力換上了玄軍,明目張膽地穿著玄國軍甲衝殺在最前端。
他們拿了玄國的好處後也忍不住還要踩上玄國幾腳,他們要告訴所有人,玄國答應冀國的五萬兵馬最後給了乾國,玄國無信!
伯仁不放心的轉頭對杜佚說道:“大帥,現在將那五萬申兵調去北面二十裡高坡,再去派出百名斥候探查東部及南部的情況吧。”
“北面布局兵力能不被人察覺也有利於我們軍敗後回援,但這五萬申兵並未真正收服會有叛逃的可能,軍師要防著玄國可以讓後援軍去。”此時在外,因此杜佚改了稱呼。
伯仁卻微蹙了眉峰,“叫主子。”
杜佚明顯一愣又喚了一句,“主子。”
伯仁這才微微松下眉峰,續上了剛剛的話題,“既然選了強攻荊水後援軍現在撤走太冒險,申軍善弓弩熟林木,北面靠近胥嶺由他們守著更好,況且狗鏈子都拴在軍中,不怕他們逃。”
杜佚愣了一下,旋即又明白了過來,下令將五萬申軍調入了北坡,又派了一批斥候去了東部和南部查探消息。
說完這些伯仁依舊皺眉,她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麽疏漏的地方,可到底哪裡疏漏,她一時想不出來。
今日郡守府裡的將領們倒是紛爭得厲害,打了一戰之後他們對乾軍還有荊水城的一切都有了一個底,所以談起作戰之計來就各有論述,嘰嘰喳喳的聲音顯得場面亂糟糟的,斥候報聲一來,他們又迅速靜了下來,“報,乾軍臨衝已抵達荊水城城門下!”
韓重山聽後一愣,“什麽!公孫夷呢!他怎麽辦事的!”
“公孫夷將軍被乾軍單聲冠斬於馬下,以身殉國!”
“怎麽可能!公孫將軍竟然打不過那“三首猊”單聲冠?上次韓……”
這話未說完那人就知不該張口。
上次攻城單聲冠卻被韓丕白一個十五歲少年所退,韓重山以為此人不過徒得虛名,公孫夷之能不俗本足矣退敵,取下頭功,不想公孫夷竟折在此戰。